第十一章
自从我害天花之后,约过了有九个月的时间,康伯神甫带了一封慕司神甫写的信给我,是介绍康伯神甫来见我。虽然我心里不大愿意再结新交,但又怕得罪他们,所以就简短地和他谈了一些话。可是谈了之后,我们俩都觉得应该再有一次见面(神已经用我救了三个人)。因为他很想再见我一次,所以就到我们的乡间来找我。
神替我开了路,使我能和他谈话。他来到我家里时,我丈夫特别喜爱他。但他不久病了,在花园里休养。丈夫要我去看望他,问他究竟害什么病。他对我说,他看见我脸上现出很明显的神的同在,所以极盼望再见我的面。神就在此使我得以将属灵里面的道路指示他。神借着我这无用的器皿,给他很多的恩典。当他回去的时候,已经成为另一个人了。
不住的祷告已经不知不觉地成了我的习惯。在我的里面,神的同在比我的自己还多。这一种感觉是极有能力的、浸透似的、好像不能抵挡的。“爱”将我一切属己的自由,都夺去了。有时候,却经历了枯干,感到失去神同在的痛苦。这痛苦比享受神同在时更锐利。当“爱”充满我的时候,我忘记了一切的痛苦和烦恼,好像我从来没有痛苦过一般,也好像永远不会再有痛苦了。失去神的同在时,我老是想,这一定是因为我犯了什么罪,所以心里非常难受。如果我早知道这是属灵经历的必经之路,我就不至于这样难受了。因为我爱神的旨意极其坚强,所以处凡事皆泰然。我祈祷的性质,是极爱神命令的,是绝对依赖神的。所以,无论是危险、雷电、死亡、诸灵,都不能使我惧怕。这样的祷告,能使我不顾一切己的好处、己的名誉,因为一切都被爱神的旨意吞灭了。
在家时,无论有什么东西被打碎,他们总是归罪于我。起先我说实话,告诉他们,东西不是我打碎的,但是他们总以为我说谎,所以我后来就不说了。他们常将这些事告诉到家里来的客人。即使我有机会和这些客人个别接触,也不将实情告诉他们。感谢神,我的心很安静地在我的里面,一点不理他们说好说歹。我把世界对我的一切非难、一切意见,都置之度外。因我知道我是无罪的,所以只思念神、亲近神。
有时候,因为我不忠心的缘故,为自己来辩白,反而觉得里外加增了新的十字架。但是我很羡慕十字架;若没有十字架,我就最苦了。如果十字架离开我,我就想,怕是我错用了十字架。也许是我不忠心的缘故,所以神将十字架挪去了。当十字架离开我的时候,我才知道十字架的宝贵。哦,亲爱的十字架,我最忠实的朋友!我的“爱”,求祢随祢的意思来责打我,但求祢不要让十字架离开我。当我羡慕十字架的心热烈的时候,它也就带着重量回来了。我真不知道如何调和这两件事,因为一方面,我是很热诚地要十字架,另一方面,又需要面对那么多的困难与痛苦来接受它。
神将十字架给人,是按着人的力量的。神常常给新的或意料之外的十字架。当我背负十字架的时候,我的心就返到神里面去。在此想到,我所企望要得的东西,若得不着,反而比得着更有益,因为得着会叫“自爱”的心长大。神若不夺去人所企望的东西,就永远不能有绝对向己死的经历。“自爱”这件东西是最狡猾、最危险的;它能依附在任何东西上面。
对于施舍,我本是很起劲的。我对穷人非常地同情,极愿意供给他们一切的需用。每次看见别人的缺乏,总是责备自己太奢侈,所以我就将我一切所有的,都拿出来帮助他们。就是桌上最好的东西,也都分给他们。别人拒绝他们,所以他们都到我这里来了。哦,我的爱主!我所有的,都是祢的,我不过是一个管家,应当将一切的东西,照着祢的旨意来布施。我也找到了一个方法,就是在我施舍的时候,不被人知道,因我托一个人私下里替我做这件事。我又使少女(特别是有姿色的)知道应该如何生活,不至被引诱而堕落。神也用着我,让我将她们从不正当的生活中间救拔出来。我常常去看望病人,安慰他们,还替他们铺床。我自制药膏,敷他们的伤。我甚至帮助埋葬他们的死人。我又出钱接济那些商人和工匠,使他们不至倒闭失业。对于我同类的困苦,我的心极表同情。我知道自从我结婚之后到现在,主赐我所行的施舍,是少有人能做得到的。
神的恩赐与己的爱混合在一起。为着要分开它们,神就让我经过很重的里面的试验。于是我就开始经历一种无力承受的重担。从前,我对于敬虔的事总觉得又容易、又喜欢,但现在呢,我虽爱它,却觉得自己对于所欢喜追求的事好像够不上、无力。我越爱它,就越觉得失败。啊,我一直被我所不喜欢的东西胜过了。我的心与一切感觉上的快乐分开了(译者注:大概是灵和魂分开的经历)。我做了事,好像没有做一般;如果我吃什么,好像天然的口味完全失去似的。我的一只眼睛因害天花,受了很重的损伤,或许要失明。眼鼻之间常生疖子,非常疼痛,有时,几乎整个头也肿了。睡也不能安枕;一点点声音就会使我感到痛苦,但他们还在我房间里大闹。虽然痛苦,但这是我宝贝的时候,因为我能单独、无阻地亲近神。这时神能听我爱受苦的祷告。我爱受苦的决心很大,身上的一切痛苦,还不够满足我,它们不过像杯水车薪,无济于事。哦,钉死的救主呀!唯有祢才能使十字架有效地治死我的自己。让别人去享受快乐和荣耀,但我只愿为基督受苦,与他联合。一切出于天然的都经过死。我的感觉、口味、意志,都死了,好让我完全在他里面活着。
我告假到巴黎去诊治眼睛,但心里更想去见伯叨德先生。他有很深的属灵经历,也是古兰桥师姑所介绍作我的顾问的。我先去与父亲话别,他特别向我表示父亲的爱,谁料这竟成为我们最后一面呢?
巴黎再也不是我所怕的地方了。它的热闹反而使我更亲近神;它的声音反而加增我里面的祷告。
在离巴黎三十多里地的一个修道院里,我住了十天。那院里的住持对我非常友好。在那里我和神的联合更觉深切了。
有一天早晨四点钟,刚醒过来的时候,里面有一种很强的印象说,父亲死了。虽然我的心很安静,但因爱父亲的缘故,总不免难过,身体也顶虚弱。每天所遇见的烦恼虽然多,但是我的意志降服在神的旨意之下,绝对和他联合。哦,我的神哪!我若有一个意志的话,这意志就是和祢联合的,好像音乐会中演奏的两只笛,声调绝对和谐一般。这一种联合,使我得着绝对的平安。虽然我意志的作用已经失去,但是我还是看见,在我所经过的各种情形中,不免有己的存在。要在各样的环境里、一切的事情上,绝对没有己的倾向,绝对没有己的愿望,绝对失去自己在神的里面,无论暂时也好、永远也好,一点不照己的作法,只照神看为好的而行,是要付出何等的代价啊!有多少人在想,他们已经失去他们的意志了,而实际上还差得远呢!如果遇见更严重的试炼时,他们就会看见己的意志还潜伏在那里。世界上有谁不是为自己呢?己的兴趣、己的尊荣、己的富有、己的娱乐、己的便利、己的自由等等。你以为你已经失去这些了,但是当这些东西从你身上被夺去的时候,你就会立刻看见你还是贴在这些东西上面呢!如果在一代人中,有三个人能绝对向万物死,绝对向神活,这就要成为恩典中的奇迹了。
那天下午,我对修道院的住持说,我觉得父亲已经去世了。我连话也说不出来,因为我里面极其难过,而外面又非常虚弱。不久,就有一人由丈夫那里差来,对我说,我父亲病了。但我说,他已去世。我一点疑惑都没有,立刻差人到巴黎去雇车,我在路中等,这样好快一点去。晚间九点就出发了。他们对我说,此行甚危险,因为既无婢女,又无熟人同去。住持也说,或许还会有生命危险,况且道路崎岖,马车又不能行。我说,看望父亲是我的责任,不能顾自己的危险。所以我就将自己交给神,和不认识的人同行,什么都不顾了。我身体极其虚弱,甚至坐都坐不稳,但有时还得下车步行,因为路不平坦,车子不能行。
半夜的时候,我们经过一片森林,那地方是盗贼出没之处,没有人不害怕的。但我的心倾向神,没有闲空去想到这些。哦,一个绝对倾向神的人,还有什么可怕和不愉快的事呢?
当我到父亲家时,因为天气太热,父亲已经埋葬了。全家都在那里悲哀服孝。我因在一天一夜之内,行了一百八十里路,身体本来就弱,又没有吃什么,所以就病倒了。
早晨二点时,丈夫来到我的房间里,喊着说,女儿死了。啊!她是我独生的女儿,是十分可爱的。她的灵性与身体,都蒙神极大的恩典,真是人见人爱。她极爱神,喜欢亲近神,常看见她一个人对神祷告。当我祷告时,她就和我一同祷告。如果我没有带她一同祷告,她知道了,就喊着说:“妈妈,你祷告了,我没祷告。”当她看见我的眼睛闭着时,就轻轻地说:“母亲,你睡着了吗?”“不,我对着耶稣祷告呢!”她也就跪下来祷告了。她曾被她祖母打过几次,因为她说,自己除了主耶稣之外,不要别人作她的丈夫。虽然挨打,但没法使她不说这个。她很天真,能忍耐,能尽职,长得也很漂亮。她的父亲极宠爱她,但是我爱她的品性过于她的美貌。她是我的安慰:她爱我的程度,正像我儿子反对我一样。她是因流血过多而死的。
现在留下的,只有一个叫我忧愁的儿子了。他也害病,几乎要死,但因着古兰侨师姑的祷告,他好了。除神之外,古师姑是我唯一的安慰了。对于父亲和孩子的死,我也不十分哭。他们俩都死在1672年的六月。十字架没有放松我,现在所经过的,只不过是影儿呢!自从我和主订了婚约之后,我所求主作我的妆奁的,就是十字架、鞭打、逼迫、羞辱、卑微、无己和贫穷。这些东西因他丰富的恩典和智慧,他都赐给我了。
有一天,里面和外面的十字架都特别地加重。我就进入内室,要发泄我的愁情。忽然我心里想到了伯叨德先生,里面好像说:“我所受的苦也许他知道。”顶希奇,他本不大写信给我,也是不容易写信给我的。但就在那一天,他写了一封信给我,讲到十字架的苦。哦,再也没有比这更能安慰我的了!有时候,因为十字架太重的缘故,我就举目四望,看有没有人能给我一些安慰。不要别的,只要有一句话,或一声同情的叹息,也就够安慰我,但总是没有。就是望着天,也得不着什么。但是“爱”紧紧地扶持我,就让这些苦恼的光景自生自灭,不求助于其它的安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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