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的歌

  ——恩立姐妹自传

4.12 他为我设宴

  在我敌人面前,你为我摆设宴席。(诗篇23:5)

  大卫是一个靠着万军之耶和华争战的勇士,所以他在各种战役中都是得胜者(参撒上17:45)。他的体会是──在敌人面前,神为他摆设筵席!很多特殊的珍肴美味,只有在敌人面前才吃得到。起先我不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但是主说,“我的食物就是遵行差我来者的旨意,作成他的工”(约4:34)。

  神的话语一定要“吃”下去,如同食物。一句神的话要丰满地活出来,成为实际──这才是遵行神的旨意。不单是听在耳朵里,且要行在实际里,更要行在实际考验中(参雅1:22)。在敌人面前,就是在反对神话语的人面前,不是自己家中的亲人,是在有权有势的官长面前,是在捆绑吊打的时刻。干部严刑拷问:“你还信耶稣吗?不肯跪下吗?”用刑不断地加重,神的话语在敌人面前要“咽”下去,这是少有的筵席!

  有一个晚上,要批斗一位老姊妹,因为她说出明确的信仰言论,连我和另一位姊妹也一同陪斗。干部喊一声:“跪下!”我因周围挂满了领袖的像,就不肯跪下。这逆例的事件使会场大乱起来;怎么打、怎么推,我不是倒就是坐,就是不肯跪。有一些爱我的人好心来劝,也围在我身边不让人来打,全场大乱,连七只狗也大吠起来。指导员吹了哨子,大家才平静下来,结果我还是倒在地上,坚决不跪,可是头发给剪得光光!

  他们见没有达到目的,第三天再开一个会。先叫了二十多人作严刑拷打的准备,干部亲自到场,口号声响彻了会场。我们一个个又被押上台,又是大喝一声:“跪下!”对不听从的人,则用绳子绑上。有三位不肯跪下的都给绑上;我因向来与人为善,本是没有人会无故下毒手的。

  一位女干部叫骂起来:“半个钟头了,还绑不好!我来!”她一过来就连踢带压地捆绑。一捆上,我满身大汗,在腊月天脱掉大棉衣,紧紧地捆绑着;又再叫两个人来,一个站在我的左小腿上,一个站在右小腿上,要把我压成跪下状,头被两手抓住,脸上滴下大颗的汗珠,满身汗水直淌。

  在我旁边的年老姊妹支撑不住了,大声哼叫。指导员看她支撑不住,又开不成会,就叫人松绑。六个压脚的人都回原座,我们三个人都给松开了。

  我心里想着,我还有一口生气,就是不跪,于是趁势就躺在地上。指导员喊着:“恩立,你站好!”我一听,就急速地站起来,有一位姊妹也和我一样地站起来了。

  在那会上有很多基督徒。我听到其中一位(基督徒姐妹)也在那儿骂我们,控诉得有声有色;还有一位举起手来说:“我宣布,从此以后与她们脱离关系!”有的坐在那边远远地看着!其他的都集合在台前跪下,就是我们两位被捆、被打的站在那儿。

  这一晚的景象如同有火发现,这火要试验各人的工程怎样(林前3:13),也就是在敌人的面前摆设筵席,谁能咽下那珍肴美味──“神的话语”!

  一个月过去了,手脚还是发麻,手失去了知觉,全身青红,手臂全是捆绑的伤痕,但是都没有一个受内伤,慢慢地都恢复健康了。身体恢复正常,又胖又白,头发乌黑地长起来了。

  我被调去做一台价值一千多元的公园模型、一台汽车模型,共六个月时间。晚间还给吃一顿加班餐才睡觉,这也是额外的照顾!神给人应时的智慧,这种工作我从来未做过,可是一拿到手,却像是有多年经验的人。有一位老木工调走了,只好让我来雕刻。为了做一台汽车,我只去车站观看两次,就画好图,做出一台汽车模型,只花了七十元。想想看,这也是神所赐的非常奇妙的智慧。组长只好靠着我来设计、画图,留我在他身边!

  我回想自己根本就是一个不懂、没有工作经验的人,从哪里学来的?神是智慧的源头(参但2:20),在那里我仍照常读神的话,不停止三餐谢饭(参但6:10)!神与我同在。他们晚上去看电影或休息、逛街,我都趁机读圣经。我的特例假,请假休息都是躺下来看圣经的。我爱神的话胜过食物,因为这是我在苦难中活着的唯一力量(参赛48:10),不然这遥遥无期的年日我怎么熬过来呢?若不是神的话语给我力量、胆量活下去,我真觉得活着是没有价值!

  六个月以后,我当上了炊事员,共任职一年半,我前面已经述说过了。

  接着,我又被逼进入宣传队,也是一年多,前面已经写过了。

  从宣传队里关进了禁闭室,我才脱离那种火烧心的痛苦。在宣传队里不分昼夜地排练演出,生活非常混乱,没有一定睡眠的时间,常是半夜三更才睡觉。白天休息半天,吃睡都不正常,身体也变得很衰弱,瘦瘦白白的,没血色;加上心灵困苦,实在是要从那“城”出来,免得与那“城”的人一同有罪,受他们所受的灾殃(参启18:4-5)。所以,当主任告诉我从此以后不要再去宣传队了,我高兴得心里说“阿们!”脱离网罗,全身轻松,什么重的劳动也不怕。慢慢地,我身体又恢复健康,胖得脸圆圆的。

  那时候要发展手工业,编工艺手提藤包,就叫我去学。我到那里,有一位师傅对我非常关心,尽力教我。一个月以后,我每天编出一种花样;场长今天叫我配色,明天叫我做花,后天编山水,直到末后要做字在藤包上,共有十二个品种,一天一样。一百多名妇女都怨声叹气:“我们怎么赶得上呢?”我在藤器手工上当上了技术员,除了教别人以外,剖藤、染色的工作都不再规定我要完成定额。我真是明明看到神的手在那儿扶持、特别眷顾。

  那位师傅只教我,不教别人。因为他是男人,不准和妇女在一起;若是不作师傅,就得去耕田作重劳动。他一个人也负担不了那么多妇女的工作,所以他对我说:“我教你,你不要教别人。”特别是剖(劈,用刀由纵面剖开)藤的技术工作,如果传授出去,他就得离开轻工种,去做重体力劳动。他本来也不教我,可是有一天他病倒了,全厂妇女只得停工。他不得已,只好找我帮忙。

  以前我不懂得剖藤的技术,做起来觉得这活实在是太重了。每次我干得满身大汗,剖出来的藤边缘还不整齐。第一次剖藤时,我正患感冒;剖了一下午,流了一身汗,第二天感冒就好了。可见对于不懂窍门的人,剖藤是很重的劳动,弄得手又疼又酸。其实只要在机器上懂一点诀窍就好了。我就埋头学。他年纪很轻,像个小弟弟,人也很朴实、有趣,我们配合得很好。

  我在手工艺的藤包厂里工作了一年多,工资高,做得也轻松。末了,没有其他任务,只是教人编篮子和剖藤而已!

  最末了的年日,工作逐步加重。在白沙农场完全是下水稻田劳动,作“三光”,耘田施肥,烧火土(土和草一起烧,土会肥),天天都在水田里干活。后来就是犁田,手扶着犁田,有一年多的时间。

  劳动最重的季节就是夏收夏种:太阳火辣辣的,又忙着收割,又忙着插秧,为的是赶季节。从凌晨三点半起床,先到田间去;天刚亮就割稻,常是摸黑在路上走。边割(早稻)天边亮;然后吃了早餐,接着就继续收割到上午十点多,才回宿舍吃中饭。午休一下,下午三点钟又去,忙到晚间七点多才回来。若是犁田,就更辛苦了,常是时间赶不上,牛要犁到天黑才牧放(喂草料)。真是看见万物服在虚空之下,一切受造之物一同叹息、劳苦,直到如今(参罗8:22)。

  有一次,天已经黑得实在看不见了,我还在犁,牛也无法再劳动了[见插图6]。当我一放下它的轭时,它就猛然挣脱,连冲带吼地直奔回牛棚。我心中在默然感叹,满身大汗,就在溪边洗身。清凉的溪水,除去满身的污泥、汗渍,是爽快得多。等我回到宿舍,已是八点多了。

  整年犁田,使我关节疼痛,因为冬天田里的水寒冷刺骨,缺少锻炼的人是会生病的。夏天太阳当空,田里的水是凉爽的,加上用力,常是满头大汗直淌;而且分配的犁田任务一定要完成!在农场耕田劳动,也是一年多,才换上别的工种。

  后五年是在果林队,有六百亩的桃、李、梨等各样水果和各种旱地作物,如地瓜、花生、豆子等。就业[注38]的人少,土地多,常常日夜加班还忙不完。

  果树的管理非常复杂,从植苗嫁接、培植施肥,春天到了要打虫喷药,是一种最艰苦的操作。四个人一台大型的喷雾器,用竹竿顶着喷口,整天在有毒的雾气中,农药在人身上所起的副作用令人四肢无力,接下来几天连走路都没有劲,真是步履维艰。而且要经常修理机器,还须懂得各种药的配法,什么虫打什么药,果树还要喷药,预防生病。

  夏天采果子,运送有汽车,天未亮要采李、桃,赶着装汽车;中午要加班,将李子作蜜饯,切、煮、晒,整天搬弄着;晚上总是加工煮李子到深夜,不得睡觉。

  如前所述,最艰苦的是我们农场紧靠着大山,桃李熟了,山上的猴子成群结队来偷吃,一吃一大片,损失很大。而且也有人来偷采,所以必定要看守。

  我曾经每晚七点钟上山巡逻,直到天明四点半才下山,随身要带着斗笠、蓑衣、棉衣、手电筒,手中还得拿着锣整夜敲到天亮,满山巡逻,一座一座的山头,又累又昏,整夜没合眼[见插图3]。第二天是需要休息的,可是我们的管理员却要我加班采桃,上午劳动,中午加班切李子做蜜饯,到下午两点后才休息。四个钟头后,又上山守夜。

  我极少看见这么残忍的人,他是计划特别周密的人,加在每个人身上的是极重的、力不能胜的苦工。我因为坚持信仰,他就用最大的压力来制裁我,经常给我们姊妹加倍的劳动量。别人可以随便除“三光”,我们总是多一两倍的工作量;做不完要补,要扣工资并且要处罚。半夜加班下山去挑米、搬石头,有时半夜两、三点了,也无法完成任务。这么残酷的人,像法老的督工(参出1:11),实在是少有的。若是休息天,也要我们劳动半天,下午洗头洗衣服都是来不及的。我实在不明白人心存着是什么,竟有这样残酷的人以最艰苦的重担来压迫、摧残人。这是他邪恶的本能,很少见过的。可以看出他苦待我们是有意图的,是故意的,为的是敌挡神!

  虽然姊妹和我都竭心尽力,还无法让他们喜悦。这五年间学了从果树的嫁接到果品加工一整套的操作技术,我花了功夫看了二十多本书和实际观察。

  五年间有两年半我负责采集水果,那么鲜艳、又甜又香的水蜜桃,一看到就会流口水的,但是我心中常常有这样的祈祷:“神啊,保守我,不让我作夏娃(偷吃)!”偷吃一个要罚三块钱。神是无所不在的;他在暗中察看,我绝对瞒不过神;我不敢偷吃,免得我得罪神,给撒但讥笑。所以,虽然采了两年的水果,我在神面前诚实地说,我从未偷吃一个,这是蒙主怜悯之故。

  但我完全知道,大家都在偷吃。水果熟了,虽然禁令那么严厉,可是偷吃到饱的人还是有;几乎极少看到一个从来不偷吃的人,连颁布命令的人自己,我也看见过他随手拿了摘下的水果就吃。邪恶的心实在是与生俱来的(参诗51:5),有的人不以为偷吃是错的,而且故意要吃个饱!

  经过五年的果园管理与劳动实践,很多技术工作都学懂了,但最感困难的是高空剪枝,悬空操作实在吓人。站在二层楼高的梯子顶上剪枝很不容易,常是吓出冷汗。姊妹们跌了几次,连梯子带人掉下来,有时从树上跌下来。一剪要两个月时间,而且要一片一片地完成任务,手关节常常疼得拿不起剪刀!

  最后的两年是进场以后最困苦的时期,劳动和思想双重压力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晚上要批斗到十二点以后,早上上山砍柴的名单上我又是第一个。两百多斤的任务,不完成中午继续加班,傍晚归来已经精疲力尽。挑米的任务又来了,干活的名单是边吃饭边念的,要下山挑米,摸黑走山路。明天又是砍柴或割牛草,几百斤任务;合计有一年多的时间,天天上山。我记得曾经连续下过四十天的春雨,每天穿着湿漉漉的衣服,满山遍野地奔走着;雨下得再大,也要干,无法遮身,不如一条狗。但人竟以为这样残酷地压迫是天经地义的,甚至还不断威风地谩骂,实在令人心寒!难怪主耶稣说亚当的子孙是“毒蛇的种类”、“魔鬼的儿子”(太12:34;约8:44)。

  十二年的末了,神的时候到了!的确,神看为满足、合格可以离开了,他就施恩拯救我们脱离!使网罗破裂,我们得以释放!(诗124:7)

  以上是我多年的流放改造的情况。

[注38]

  指解除“劳动教养”处份,继续留场就业的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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