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在狱中读经
1958年,正是我三十岁那年,我深知将要临到我的一切(指逮捕改造),事先作了很多的准备。我妈妈与我非常同心,我要她把圣经撕开,在我进监狱之后,一张张包食物或肥皂寄到监狱给我。后来我妈妈真是这样做了。每次我领包裹时,里面的包物纸张就是<约翰福音>,从第一章到最后一章逐页全部寄来。我在最艰难困苦的环境里,每天拿一张福音书放在小包里,到野外工地没有人看到的地方,仍旧可以读我心爱的圣经。我深深地体会,若是没有神的话语,在新的苦难中,我绝对站立不住,无法担当。圣经真的比我吃的、用的更为重要。
从天上来的安宁平静使我与众人有着巨大的区别。我每一顿饭的谢祷和洋溢的喜乐在众囚犯中突出显明了──我是个基督徒。这成了非常鲜明的目标,因此临到我的大小斗争会是每年都少不了的。在这十二年中,我所遇到的事的确是说不完,单单因着保守圣经,经历了神极大、丰富的怜悯和恩典,可以说是经受了生死场面的考验──刀子架在脖子上、子弹上膛。
有一天,我在砖瓦厂工地草棚里劳动。突然,有一位弟兄走进工地。刚好原来在我旁边打砖瓦的人生病了,没有出工。那位弟兄就能够很顺利地来到我旁边,一边干活一边与我谈话。因为工地非常大,汽车进进出出,当时的管理也还没有那么严格。自从进农场以来,我第一次见到主内的亲人。他问我有什么需要,我就说:“我没有圣经!”他马上送给我一本<新约全书>和几斤粮票。我感激地流泪了,因为一下子有了两样粮食!原来我只有<约翰福音>,已经看了两年多了。整本<新约>圣经多么宝贵!我会尽我的力量收藏好。我也向主祈求,求主保守,免得被查到。这是我在捆锁中唯一的祈求:“我主啊!求你保守你的话语,不被人家搜查到,天天供应我。”这是我祈求的重点。神也怜悯,知道我的需要,也就这样赐给我、成全我。
我上面说了,妈妈曾在包裹里寄来了整卷的<约翰福音>,现在又有了<新约全书>。有一天,弟弟来探望我,我对他说:“叫妈妈别在包裹里再寄圣经了,因为我已经有了<新约全书>,这就行了。”从此,我家里就没有在包裹里寄圣经。很奇妙,从那时起一直到十二年结束,每一次寄来的包裹都得打开检查,凡是有字的纸,一张一片全被没收去研究。只有最初的两年没有检查过一次,蒙神保守平安无事。因为神怜悯,知道我的需要,拦阻他们,没检查我的包裹。
有新约在我身边,我流露出来的平安让人羡慕。有一个与我同囚的女犯,原是个科长,因犯政策性错误,与我关在一起。她丈夫是副市长,因她被判刑就与她划清界限,离了婚。他们有四个孩子,她每次想到家,眼泪就像泉水直涌,没人能安慰她。因着繁重的劳动、困苦的生活,加上无法摆脱的悲伤,她的身体日渐衰弱,又有心脏病,常常会哭得昏过去,还会引起休克。我们同睡时,她向我述说了自己的伤心往事,常常问我:“你为什么那么安宁平静?那种无挂虑的安宁是从哪里来的?请你告诉我吧!我真心想要得到,这是真心话。”我当然诚实地告诉她了,她就向我借圣经,在生病时,偷偷看一下。
有一天,一位护士要给她打针,掀开她的被子。“哦!你从哪里得来这样的书?借给我看吧!”两个人争夺那本圣经,最后都说了真心话。原来这个护士以前也是个信主的基督徒,于是也把圣经借给她看。后来我们就成了三个主内的姐妹(参太18:20)。
不久,我被调到厨房当炊事员,可以有自己的“小房间”了。这房间的隔壁是医务室,就是那个护士小姊妹住的。我们常常一块儿生活,我休息的时间就在她的床上睡(因为作厨房工作,事情非常繁杂,每时每刻都可能有人来要米、菜、肉、盐,无法休息),把她的房门反锁上,就可以有一点时间看神的话语,并且休息一下。小姊妹是个很天真直爽的人,心里非常单纯,拿着圣经就拼命看。不仅心灵得喂养,人也好像是吃了什么营养维生素,一下子就胖起来,前后判若两人。
我们队里有一个人突然中毒死了,棺材就放在大厅里,等着抬出去埋葬。那些胆小的姑娘都吓得半夜不敢单独起来上卫生间,非得闹得大家都醒来不可;大厅更是不敢走了。护士小姐妹就介绍自己是如何摆脱这种惊吓的。她本来胆子很大,因为作护士是经过训练的,加上信主有神同在,就更是无所畏惧。她竟然拿着圣经当工具,告诉她们要怎样怎样,才不会害怕。这样就很自然地把福音传开了。她又叫她们来找我,说要让我再讲给她们听,才会更清楚明白。事情就这样传开了。
接下来的斗争会,提名要护士小姐妹当场交出圣经,结果她(借)的圣经就被没收了。但是因为她是护士,常带病人到外面的医院,出入比较自由。所以我们与外面的信徒有了来往,并借了好多属灵书来看,又得了好多很小的<新约全书>。那本虽被没收去,我们仍然还有许多!
后来,可以请假回家[注16]。回到家里,我的一个从小认识的朋友带了一本<新旧约圣经>来到我家。他是读文学的,喜欢研究古典诗歌,想探讨旧约所罗门写的<雅歌>与大卫的<诗篇>。这下子我高兴极了!我们轮流看,他是以文学的角度去看,我却以神的默示和考查将要临到之事的角度去看。那本圣经后来就存在我处。
回劳改农场后,我的书很多,凡是为主被囚的姐妹,每一个人我都去问她要不要?要的话我会送给她们。可惜在那种恐怖的环境里,很少有人要;因为若保存不好,一旦被查到,会被关进禁闭室(小黑屋)里,还有写不完的检查。我所忍受的危险、恐吓是无法述说的。有时候突然间哨声一响,所有的东西就要统统搬到平地上,检查!我的书只好藏在身上,手里捏了一把汗,直到查完才过了关。有时没有搜身,刚好挨过去了!
有一个晚上,开会斗争我和护士小姐妹,农场场长的妻子站在一旁全神贯注地听着。我还清楚记得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从七点多到半夜,直到斗争会结束。我被关进禁闭室,天亮后她第一个拿一杯水给我漱口,给我喝。第二天,禁闭室上的小窗就被锁上了。这位妇女真像本仁.约翰所写的<天路历程>[注17]中的那个“尽忠”被烧时跳出来的“美徒”。我出来以后,她日夜寻找可以与我谈话的机会,连续有一个月之久。我上厕所她也跟在后面,晚上我们加班到十二点,她站在严寒的草地上等我下班,只要求我告诉她关于我所信的是怎么样一位神,要怎么样才能认识神!真是难得碰到的一位真心要明白真道的人。她是场长的妻子,我怎么可以告诉她呢?万一传到场长耳中......。
在劳改农场,我常受到最严酷的刑罚,无数次的斗争,手枪、长绳就放在那儿等着我,一阵阵的口号喊叫声,重重的压力,他们都以为我真是发疯、不懂利害关系了。没想到却来了一个真正要福音的人。这位场长妻子常常恳求我:“就说一句也好。你若判刑,我一定陪你坐牢!我是真心要的。”她跟了我一个月,我不敢爽快地告诉她,自己深受良心的责备。最后我说:“你既然要,我就说给你听吧!”
有一天,她说听得还是太少,倒不如借一本圣经给她自己去看!我就把小本新约借给她;她看完就锁在箱子里。有一次,场长刚好要开箱子拿钱,新约圣经就被发现了,她急速夺了回来,赶紧还给我。事情就闹开了。
那时我正在剖藤室,场长到工作室,拿起剖藤的刀,架在我的脖子上,喝道:“走!”我就站起来,想去找他的妻子。他持着刀架在我脖子上,“跟我走!”
出了门,拐了个弯,把场里所有的人都引来了。“场长发脾气了!”所有的主任、科长、干事都跑了出来,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前头走,场长拿刀押在后头[见插图2],后面围上来观看的人有一百多个。
我一声不响地默默走,找到他的妻子,大家就围着他妻子问长问短。
一个场里的干部走进房间,要他妻子坦白事情的经过。她把事情照实全都说了出来,并且要自己承担责任。干部就把她所说的都记录下来。这时候,场长气极了,说道:“你敢和唯物主义对抗到底!”我站在屋外,听见他一把抓下墙上的枪,子弹上膛。
我又听见管教主任说:“老俞,别与她生气。你心脏有病,这件事由我来处理。”主任急速把他的房门关上,把场长锁在里面,怕发生事故。
一位女同伴站在我旁边,我小声告诉她,请她通知护士小姐妹,把我的书全部转移。
接着总管教来找场长,二人密谈了几分钟。我当时站在门口,等着要临到我的一切。过了一会儿,真的,场长和主任对我说:“走!到宿舍去!”他们要搜查我的住处了。
一进门,我看见小姐妹还在吃饭,我想完了,来不及了!他们上我的床位,把箱子、被褥、枕头全部撕开,凡是有字的东西一律拿去,当场撕碎了我的圣经,散了一地。搜查了半个钟头,他们走了。
我回到我的床位,看到被破坏撕碎的一切,真像被强盗洗劫一般。我泪流满面,一样样、一件件慢慢收拾整理。后来我又到我的同伴处拿了一本寄在她那里的<新旧约全书>。
我这被洗劫得没有一本书的住处(寝室),仍然有我心爱的圣经──神的话语。我重新求告我的主、我的神:“神啊!为了爱的缘故,求你保守你的话(圣经)在我身边。我没求吃,没求穿,更没有求脱离这困苦的境地,只求有圣经随着我。有你和你的话在我心里,我完全可以满足。”这是我在被困之地向神唯一的祷告祈求!“天地都要废去,[你]的话不能废去”(参可13:31)。
[注16]
一般劳教人员在解除劳教处份之后,每年可以申请一次探亲假──两个星期;文革期间例外。
[注17]
<天路历程>(The Pilgrim's Progress)为约翰.本仁(John Bunyan, 1628-1688)的名著,它的读者人数之众,可能仅次于<圣经>的读者。约翰.本仁曾为福音坐狱十二年,是很早的浸信会的长老,后来成为所在教会的牧师。──参John W. Kennedy所着<见证的火炬>第22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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