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的歌

  ——恩立姐妹自传

1.4 蒙召与顺服

  在得救以后的五年间,我学习了个人传福音,而且要每一天向一个人说到神的救恩,并请人去听福音。自己成了最忙碌的人,每天很早起床灵修,而后练声练琴。我一边读中学,课外还请两位音乐老师教声乐和钢琴,学习负担很重。加上我又是一个活跃的人,学校里选我担任自治会的主席,工作加上课程,简直忙得不可开交。有时忙得心脏不好,脸都虚肿。真是两手抓得很紧,一面要神,一面要世界;还说是尽自己的本份生活。但是神用水藉着道把我慢慢洗净;我很希奇他的预定,在创世之前就拣选了我。“据此看来,这不在乎那定意的,也不在乎那奔跑的,只在乎发怜悯的神”(罗9:16)。

  这五年之间又有一次培灵会,来了一个北方的传道人,他谈了自己蒙召的经过,作了见证。题目是“我可以差遣谁呢?谁肯为我们去呢?”(赛6:8)我心里暗暗地回应说:“我在这里,请差遣我。”培灵会挑旺了我爱主的心。

  在大会中有很多人走到台上去奉献自己,而我却不肯,只是坐在位子上,用极微声的祷告说:“在最黑暗的角落,为神点上一根蜡烛发光,我愿意!”这是不出声的回应神的差遣。我的神是察看人的肺腑心肠的,接纳了我所作的奉献,从此以后就在各方面亲自洗净、拆毁、建造。

  1946年秋,我考上福建音专,就离开了家人、亲友和弟兄姐妹,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过着新的生活。神在各方面都给我很好的安排,学校虽然刚刚开办,但我的声乐老师是很正规的学院毕业的。我自己也决心要尽心努力,订了三条应当遵守的原则:

  一、每天早晨要坚持灵修生活,祷告、读圣经;
  二、晚上绝不随意外出(除了集体行动);
  三、不随便用别人的财物,特别是男生的。

  因为考虑到自己太年轻,单独在外,一定要保持身心洁净,所以极严格地遵守自己所定的原则。

  学校里有个青年会──基督徒学生的聚会。刚到校时,我也参加,但我发现它与我们家乡的团契不一样。参加青年会的同学很多,还开办了同乐会、音乐会,嘻嘻哈哈,吃糖果。他们看我常常谈论得救的事和得救的信心,并强调要看圣经,就选我当了灵修部的负责人。

  有一次会上,我教了短歌“永远,永远,你到哪儿去过永远?”我说:“人应当悔改相信耶稣,才能到神那里去过永远。”过了些日子,有一位同学悔改信耶稣了。他本来是传道人的儿子,但是对神认识不清楚,在学校里还是与不信主的人一样,争闹不休。当他一悔改信主后,就当着大家在膳厅里公开认罪,握着与他吵架的同学的手,请他饶恕自己的过错。他常与我接近,也学习天天灵修,看圣经,在属灵方面有显著的进步。星期天我们也常到礼拜堂去聚会。

  后来我觉得青年会的宗旨与我所信的不一样;它虽然有形式的各种聚会,但属灵的供应很差。他们着重研究各种科学和社会活动,与主耶稣的教导大相径庭。当很多同学提出难题时,他们就请了神学院的老师来解答,所讲的真让我大吃一惊。那是新神学,只说些普通的道德、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没有纯正的信仰。甚至将神的计划都化为乌托邦[注1],真是迷惑人;完全是异教之风,把基督纯正的信仰全部丢弃。

  我心中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就和这位刚得救的同学及另一位信主的同学一起,三个人在星期天晚上有交通聚会,像家乡的形式:祷告、赞美、分享一星期的读经心得以及蒙神带领的见证。虽然我们只有三个人,但信仰是纯正的。有真正基督的生命,肢体才能彼此交通、安慰、劝化。我们就这样离开了那形式化的宗教团体。

  我们虽然只是三个人每星期一次的聚会、祷告,但看见神在我们当中,听了我们的祈求。第二年就有七位同学参加,第三年已经有二十多位了,都很同心追求,渴慕神的话语并遵照神的话语去行。

  神让得救的人数加添,又预备了一位非常好的来自北方的女传道人(郑惠端姊妹/详见<奇异恩典>)常常来带领我们,用真道装备我们,使我们走在正道上,越发热心爱主。神的爱真是无微不至;他知道我们的需要,赐给我们一位很好的传道人在身边一步步引导,因为我们还是年幼无知,不会吃乾粮,还得喂奶。这女传道给我很大的帮助,她指明有两种奉献:一是财物的奉献;一是本身献在祭坛上(参林后8:1-5)。她说了很多美好的见证,都是诚诚实实遵照神的话去行;特别是她蒙召专作主工的见证,给我很大的影响。

  然而,那个时候我有自己的打算,只想要好好学习专业;学成以后,工作余下的时光可以事奉主,用业余的时间协助教会。这是我当时的想法。

  得救后的五年,我很平静地读书。到了十八岁那年,我从读经和听道之中发现有很明显的蒙召启示,有很多属灵的传道者也对我说:“最好你能一生事奉主,为神工作。”但我的心却不愿意顺服。

  我是贪爱世界的人,从小看到自己家里的人很朴素、节俭,够吃不够花,穿着也很简单。我暗中羡慕我的姑姑们嫁到有钱的医师家去,有许多仆婢,吃穿丰裕,连脚也是叫仆人来洗。我怎么肯事奉主,一生清贫?又看到很多年轻的传道人在我们家中出入,都很贫乏,除了辛苦地服事主之外,还要自己洗衣服、做饭菜、带孩子。想到这些,我实在不愿意作传道人,可是内心却仍然爱我的主,遇到什么困苦艰难总是哭诉在主面前,主也常垂听我的祈求,满足我的需要,正如我在后面“信心的生活”一篇里所写的。

  我心里要主的赏赐与祝福,却不肯背负十架、撇下世界专一跟从主。心中极为矛盾,无法解决。有一年的时间,我在读经和听讲道时,似乎只有听到应当如何奉献己身的内容。至于讲台上讲的其他内容,我都好像没有听见。当我听到耶稣如何呼召门徒跟随他而他们马上撇下亲人跟随主时,心里深深受感动,好像是针对我讲的。但我心中仍有胆怯,不敢大胆回应主的呼召。

  记得有一天,一对年轻的传道人夫妇到我家来探望,在座谈中述说了他们蒙召的经历。我吓得不敢听下去,跑到后面房子去哭,一直说“我不愿意”。这是圣灵在内里的一种催迫,而不是任何人强迫我。

  还有一次,妈妈说:“既然如此,你就专心事奉神吧!”我听了更是嚎啕大哭。我不愿意的原因有两个:一是我学音乐太久,花了太多时间,而且可以得名得利;二是我已经有了一个学音乐的男朋友,要离开他来事奉神,我做不到。

  在一次的培灵会上,最末了一天是奉献会,仍然要求大家都站起来表示态度(呼召时要求大家都起立,愿意奉献的就一直站着,不愿意的就坐下)。带领者呼召:首先呼召愿意把部份时间奉献出来事奉的人(指唱诗、管理书籍、场地、作招待之类);二是呼召愿意把一半时间事奉神的人(指工作之外的时间都拿出来事奉的);三是呼召完全奉献、愿意全时间事奉主的人站起来。我记得自己当时是司琴,站在台的右边,听到第三步的呼召,我急速坐下去。不懂得为什么,没坐稳就跌在琴椅下,真是狼狈不堪。虽然良心受极大的谴责,但还是不肯站起来。想到自己忘恩负义,一面流泪、一面挣扎,仍然不肯奉献自己。

  虽然如此,神的爱仍然眷顾引导,他绝对没有干涉我的自由意志。神不强迫我顺服他,却用爱的吸引等着我自己情愿。在外表上没有人知道我内心的阴翳和挣扎,一切的生活工作照常,灵修、领唱、带领小组聚会。可是内心的问题无法解决。每当我祈祷时,在我心灵的最深处总有一个微声在问:“你肯不肯奉献给我?”我常常反问:“难道一个人爱主,必定要爱到全时间作主圣工吗?一半不行吗?”又想到圣经中许多章节十分繁琐,如摩西五经中关于献祭的记载,如何杀牛羊,怎么献,怎么烧;会幕各个部份的尺寸、桌子、灯台多宽多高,正如数学一类极乏味的经文,怎么研究、细读?不是年轻人喜爱的内容,要强迫自己读那些书是受不了的。这种种反复矛盾的心理在我里面争斗,是圣灵与肉体的争战(参加5:17),使我难过痛苦,无法喜乐,渐渐地人们发现了我的苦闷心情。

  这样一直经过两年多,末了我甚至不会祷告了,每逢跪下,一开口说“主啊!”圣灵马上就问:“要不要......?”我却不答应,也就无法再祷告下去了,甚至连“阿们”也没有,我就站起来。虽然如此,神并不撇弃我,真可说是神在创世之前就拣选了我,并不计较我的悖逆。神要达到的目的一定成就。若甘心顺服,就有赏赐;若不甘心,责任却已经托负我了,是我欠神的债务。真如保罗所说:“若不传福音,我便有祸了”(参林前9:16-17)。

  我没有办法躲避神的选召,正如约拿应该去尼尼微,却逃到他施去,结果落在大鱼的肚子里。大鱼的肚子是阴间的门,诸水环绕,海草缠绕,心里发昏,靠近死的边缘,我的心灵深处已是这种情况(参拿2:5)。因此我求告主说:“既是你命定我一生单单为你工作,那好罢!求你给我明显的印证,让我清楚是你特要召我,正如基甸所经历的事:看到羊毛是干的,又看到羊毛是湿的”(参士6:36-40)。我对主说:“今天是礼拜天,求你使我有机会向两个人传福音,而且我一传,他们就真的得救。这就说明你给我清楚的印证,要我传福音,事奉你。你的灵也要与我同在,显明我是你所差遣的。”

  那一天是礼拜天,上午做礼拜,下午主日学,礼拜完后有一个小小的青年交通聚会,有二十多个人,大家交通作见证。会中有一位姑娘坐在我身边,一直流泪,用手帕擦泪水,甚至情不自禁伤心地发出哭泣声。我小声问她:“什么事让你那么伤心?人这么多,真不好意思。别哭了吧!”

  她说:“恩立姐,我还没有得救。”

  我急忙说:“等聚会完了,我们留下来谈谈好吗?现在不要哭!”

  真的,聚会完了,大家都走开了,我们俩留下来。我简单地对她说明什么是罪,罪人要耶稣来拯救才能得到永生。随后我们一起祷告。一跪下,她真像喊救命一般大声哭着哀求,痛悔认罪,求主拯救。神是垂听祷告的,正如我以前得救一般,圣灵充满了她,她便喜乐满脸地回家了。而后这女孩真实地大改变!

  我想到那天清早的祷告,是要有两个人得救。现在已经有一个了,但天快黑了。我回家吃完晚饭后,在走廊藤椅上摇晃着,一边感谢神在今天给我机会传福音,而且当场悔改得救,但是只有一个人......。

  这时有一位朋友打电话给我,请我去听音乐会。天已黑了,加上那天太累,又下过雨,我就谢绝了,仍然坐在摇椅上,边摇边休息。

  天完全黑了,什么也看不见。突然听到一个小姑娘在喊着我妹妹的名字,原来是她的同学。妹妹听到了,答应一声,就从屋子里跑到花园去找她了。过了一会儿,听到我妹妹在喊叫我说:

  “姐姐,有人要找你,你来花园吧!”

  我说:“天这么黑,要找我就到屋子里来,好吗?叫她上来吧!”

  妹妹就单独跑到我身边,小声说:“某某她在哭,不敢上来,说要找你谈话。”这一来,我只得起身跟妹妹到花园去。她的同学见到我,哭得更伤心了。

  “恩立姐,我还没有得救,我要来找你。”很伤心地哇哇哭了。

  我说,“‘......凡求告主名的人,就必得救’(罗10:13)。先求主赦免你的罪,从恩典的门进去,相信主耶稣就可以得永生......。”说了简单的几句话,就一齐跪在花园的石头旁祷告,在黑暗寂静的花园里,听到了她真正悔改的哭泣声。神愿意万人得救,真心求告他的人必蒙垂听。祷告完,她平安喜乐地回家了。

  在宁静的夜里,我又回到走廊摇椅上。我回忆了清早的祷告──“今天有两个人因我传福音得救就证明你选召了我。”神按着我的幼稚向我显明,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我只有俯伏在地上答应神的差遣!

  “我们的心若责备我们,神比我们的心大,一切事没有不知道的。我们的心若不责备我们,就可以向神坦然无惧了”(约壹3:20-21)。

  本来为了完全奉献的事,因着我贪爱世界,自己不肯献上,心里常受责备,心里有亏,不平安。正如彼得所说,“只求在神面前有无亏的良心”(彼前3:21下)。经过这次的印证,心中有了蒙召的确据,我完全顺服下来,良心平安,心里没有愧疚,向神坦然无惧了。

  虽然环境还未改变,我仍然继续读音乐,但是心中有明确的转向,什么时候神开路,还未晓得。除了校内二十多人的小聚会以外,我又到另一个中学初中班带领小团契,与他们有交通,每星期一次。我内心因着自己的学业很顺利,就想若是能一边工作一边事奉主,那是最理想、最合乎我的愿望的。

  我心中还时常有反复,一直到有一个青年人的培灵会,为时一星期。会上有一位传道人作见证:他到国外留学,本是学医务,却在那儿蒙召,在十几层大厦的晒台上跪下奉献自己!坚决回国传福音,领人归主。这见证深深地感动我:想到自己的学业只是一点点,人家还是留学生!他那么爱主,肯放下一切传扬福音,我是谁?有什么不肯放下、撇弃呢?

  有一天清早我进入一个小小的外国礼拜堂,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我跪下完全真心地奉献自己。我心中有极大的平安喜乐,因为投靠在全能父的翅膀下,一生定意跟随他。

  有一件很奇妙的事:当我把自己的心完全摆上,刚刚祷告完,心灵里似乎有清楚的感动,就是我的大弟弟也要奉献,像我一样一生完全事奉主。我就为他祷告;这种祷告的意念完全不是我自己的意念,出乎我的想法和理由之外。

  当时我大弟弟在读大学,和我不在一起。他的灵程我并不了解,可是我心中很迫切地求告主,要神亲自呼召我大弟弟来奉献自己。我现在明白这是出于圣灵的引导。经过四年以后,我大弟弟真的清楚蒙召,和我一样,一生事奉神!

  那时大陆刚刚解放,我心里想:既是这样,我就进神学院读书,预备自己,以合乎主使用。可是神却不要我这样行。当时我到上海,拿着教会长者的介绍信,请求入神学院,可是院方不肯。他们说,解放后情况与以前不一样,神学院可能要关门了。他们要我把音乐课程修完再说,所以我仍然在上海音乐学院读书。

  神按心中的纯正,用手中的巧妙,来引导他的儿女(参诗78:72)。在不同的时代,在不同的人身上,都有他智慧活泼的带领。

[注1]

  “乌托邦”:指一种虚有、不存在于现实世界的社会。源自英国作家Thomas More的Utopia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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