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异恩典

  ——恩典姐妹自传

第五章 袮的杖、袮的竿都安慰我

  黄山茶林场

  上述三个劳改场地都是安徽省水利电力厅的工地。在万头猪场劳改一年多之后,我们被押解到安徽省公安厅管辖的太平县黄山茶林场。

  我们从丁塘湖坐汽车到炉桥镇,当晚露宿在空地上。第二天改乘火车。当时正值炎夏,车厢里闷热难堪,特别是唇燥舌干,实在难熬。火车上的开水要用钱买,但劳改犯的身上不能有现款。不过,同车厢的小劳教(年青的劳动教养犯)倒是可以带现金。我想起身边还有些邮票,就用邮票换来小劳教的现金,买水解决了自己和几位难友的口渴。

  下了火车,已是傍晚,我们又乘上汽车,颠簸了整整一个晚上,才到达黄山茶林场总部。

  小劳教们见到此地举目苍天、山峦起伏,不禁放声大哭:“这一辈子翻不了身,逃也逃不掉了!”我却喜欢富有诗意的黄山──置身高山,好像离天更近了;此情此景,令我放声高唱:“近乎!我主,我神!”

  黄山茶林场有四个女劳改队,其中老四队刚好调走一批南方人,就把我们补充进来。这里山区盛产树木,我们得以睡上木板床,享受了被捕进看守所以来第一次上床睡觉的优待。然而,更加尝到蚊子咬、特别是臭虫咬的滋味──成群结队的臭虫从床板、墙板内涌出,让我们睡在床上比睡地铺还更苦。我向主诉苦:“白天要劳动,晚上还不能睡,怎么办?”主对我说:“你不是要为我殉道吗?怎么在臭虫、蚊子跟前讨饶呢?”

  我顿时醒悟了:哦,肉体是多么软弱、败坏!“主啊!求祢加给我力量,使我真正舍己,背起自己的十字架跟从祢”(参可8:34)。

  当地的另一特点是老鼠多。它们肆无忌惮地和我们同吃同住──我们吃剩的,老鼠抢着吃;老鼠在伙房里吃剩的,我们吃,简直不分彼此!大年三十夜晚,一只没吃饱年夜饭的大老鼠竟把我的鼻尖咬破了一大口,让我鲜血一滴一滴地流!

  有一天在工地干活时,我的心脏病发作,难友们搀扶我回宿舍,从此卧床数月不起。这段时间最困难的是上厕所,因为厕所离宿舍很远,往返十分不便。我心想,要是有一只小马桶该多好呀!渴望之时,难友王达接到家里邮寄来的一个包裹,拆开一看,竟然是一只木桶!这位天主教修女立即把它当马桶送给我。不早不晚,从城市往盛产木材的山区寄木桶──这是何等奇妙!主对我的恩爱真是述说不尽。

  我的病情好转后,被调到石坑口女队。到达后的第二天就发生了医疗事故:一个医务犯给我吃了一种药,我一吃就觉得难过,勉强爬上楼梯,一到楼上便跌倒在地,再挣扎着爬到自己的床位,就不省人事。一位病号难友正在宿舍里休息,听见我的哭声,心想:“郑惠端这个人从来不哭,今天怎么哭了?”便走过来,看见我的皮肤像红纸那样红,手脚抽搐、昏迷不醒。吓得她立即叫医生。医生汇报给干部,干部马上打电话,请另外三个队的医生来会诊。会诊后,说不出我患什么病,便有意送我进医院;但是本队医生怕事情败露,坚决不肯。于是叫人把我从宿舍背到医务室,让我躺在门板上。当我慢慢醒过来时,连一句话都不会说了。

  第二天,我仍然神志不清,甚至把自己穿在脚上的鞋子脱下来,拿到嘴里咬;还走到垃圾堆里拣东西吃。第三天,我张开眼睛,见到的都是虫──衣服上、被子上、墙壁上、天花板上,尽是活动的大虫、小虫。我吓得逃出宿舍,看到的还是虫。为了捉虫,我竟撕破了两床被单。

   小组里的人发现我失踪了,便汇报给干部。于是干部派了一组人到山上找我,看见我一个人坐在深山里的大树下。他们怕我被野兽伤害(山区野兽多,当时政府还派了一支打虎队住在这里),就把我拖回去。一会儿又发现我不见了,找了半天,才看见我静坐在溪水旁......

  神的怜恤使我康复,而且没有任何后遗症。

  通过这一场病,使我有了一点“下铺的是虫,上盖的是蛆”(赛14:11)的经历,深深体会到主救恩的可贵。主知道我需要退到他的面前静修,便领我到深山野林和清水溪边,享受独自与主同在的无比甘甜。

  此后有一天,总场的管教干部[注4]找我谈话,问道:“郑惠端,这几天你想的是什么?”

  我说:“什么也不想。”

  他说:“你思想是不是长锈了?你也该想想过去、想想将来的前途。”

  我说:“我的前途是一堆黄土。我不想昨天,也不想明天,因为明天是奥秘的,奥秘的事是属耶和华的。”

  他又问:“你学习发言怎么样?”

  我说:“我真佩服那些没有文化的老太婆,她们在学习会上有讲不完的话,我却无话可说;一到学习时间,就像坐飞机一样,总想打盹。”

  干部说:“年龄有关系,白天劳累也有关系,但主要原因还是你对新社会没有感情。”我一笑置之。

  干部再问:“听说你弟弟寄给你一支英雄牌金笔,你拿出来用了没有?”

  “那支笔还放在包裹里,挂在梁上,没有用它。”

  “为什么不用?”

  “按照我弟弟的经济条件,尽可以买笔给我。他为什么把他自己的奖品给我?因为笔杆上刻着‘福建省卫生厅奖给先进工作者’的字样。我不晓得弟弟的用意何在:是鼓励我呢?还是刺激我?”

  “说刺激也算是刺激,说鼓励也算是鼓励。”

  这位干部看来很有水平,可惜的是不明白基督徒坚持真理、走永生之路;基督徒无需为明天忧虑(太6:34),且已“把万事看作粪土,为要得着基督”(腓3:8)。

  当然,永生之路并非康庄大道,而是一条崎岖不平的窄路。为了保护自己的信仰,我曾经采用消极的办法:在被捕后的头六年,我不敢看报、不敢学、不敢问。我没有想到:我们只是枝子,主才是树,离了主,我们就不能作什么(参约15:5)。然而“他既然爱世间属自己的人,就爱他们到底”(约13:1);他必“能保全我所交托他的,直到那日”(提后1:12)。因此,我不仅“避免世俗的虚谈和那敌真道、似是而非的学问”(提前6:20),更是“靠着那加给我力量的,凡事都能作”(腓4:13)。

  一天,我们女队前去总场开会,途中经过“大炮林”。我虽是第一次走这条路,却好像曾经走过。忽然想起被捕前主给我的一个异梦:我依靠着一个身材魁伟的人,一起走在一条盘山路上;我自己空着手,毫无负担,伟人却背着一个大包袱;我们两人虽不说话,却觉得彼此有供应,十分亲热甜蜜地向前走。在我们的前面有几个人,回头一看,后面也上来了几个人,我也就醒了。醒来的时候,心中浮出一句话:“那靠着良人从旷野上来的是谁呢?”(歌8:5)第二天,我就把这个异梦告诉了牛太太。现在的情景正是那个异梦的应验,我只有紧紧依靠“天天背负我们重担的主”(诗68:19)──我至爱的良人,才能走过危机四伏的旷野之路。

  不久,把我调到地处汪家坞的黄山第三劳改队。我的任务还是和在石坑口时同样:打草鞋。一天我发高烧,卧床休息。当天下午,管教干部到宿舍来看我,问我:“郑惠端,你的热度退了吗?”我说:“还没有退。”她笑咪咪地在胸前合起十指说:“求求上帝保佑你。”我心里觉得有不平常的事情要发生了。

  当天夜里一点钟,这个干部和场长把我从酣睡中叫醒,说:“郑惠端,起来!整理东西走!”

  我问:“是我一个人走,还是大家都走?”

  “只有你一个人。”

  我说:“大家走我也走,大家不走我也不走。”

  干部说:“赶快,车子等着开呢!”她叫起和我同一小组的难友,七手八脚地帮我理好行李,这位女干部立即和部长一起把我送走。

  路上,我默默祷告:“主啊!要发生什么事?求祢让我知道。”灵里油然唱出:

  是耶稣明白,主道是最善;
  请主来召我,来就可得安。
  前途或顺或逆,全交主手里;
  或是忧愁喜乐,耶稣是明白。

  一路上唱诗祷告。突然,一句强有力的话语临到我:“主啊!祢有永生之道,我们还归从谁呢?”(约6:68)我紧紧抓住这句话。“主啊!我什么都不要,只要祢!”

  这两个干部把我送到溏家桥车站时,已经有两个上海公安人员在那里等着我。黄山茶林场的干部就把我移交给上海来的人,后者把我带上汽车,到芜湖后改乘轮船去上海。一路上,我既不必背行李,也不必买票;不仅不受任何检查,而且还得到特别照顾:买车票、船票时,我都不必排队;上车、上船时,则享有优先权。我满心感谢主,让我这个天上的干部享受了特殊优待!


注4:
  劳改农场分三级:总场下设分场,分场下又有劳改队。各级均有管思想改造的干部,称“管教干部”;管劳动生产的称“生产干部”;劳改队第一把手称“指导员”;分场第一把手称“教导员”;总场第一把手称“党委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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