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陶铭
认识陶铭弟兄的时候,他大学一年级,据说很反叛,让父母很头痛。他家人安排我与他见面,没想到他居然还同意了,条件是,必须单独见面。坦率说,我也很忐忑,很多人以为牧师几乎无所不能,什么疑难杂症都能治,被迫戴上高帽的牧师,也只能依靠真正无所不能的上帝,硬着头皮去应付自己完全没有把握的事。
我一到他们家,所有长辈全都自动闪开,我们坐在阳台喝茶。他笑着问:牧师,听说妳赶鬼很厉害啊,看看我身上有没有鬼?我说:有没有鬼要慢慢验证,但你肯定有罪。他说:这不用你说,我从小在基督教家庭长大,这些道理我懂。我说:真的懂?说来听听。他忽然间有点迟疑,说,我只是零散记得一些圣经故事,如何总结基督教理念,没想好……,我笑说:那好吧,我给你恶补一下,十五分钟,把基督教信仰的精髓给你说清楚。终于,我见缝插针地进入了我专业的范围。
我拿出《遇见神,生命的触动》这张福音单张,跟他解释了一遍。然后告诉他,你现在不是有没有鬼的问题,也不是你生活在基督教家庭的问题,而是,你自己是否亲自遇见了神?你个人是否与耶稣建立了关系?他马上承认,这是他生命中最关键的问题!小时候,他觉得耶稣很真实,他也曾经听见耶稣在天上喊他的名字,他很高兴地回应耶稣。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耶稣不见了。
我真实地看见了一个非常纯粹的孩子!他烦躁,是因为他觉得跟神的关系不好;他特立独行,是因为觉得没有人能理解他,所谓广州俚语说的:唔对口型;他愿意单独见牧师,其实是想寻回与主耶稣单独的,亲密的关系。
我们的联系并不太多,他也不在我的教会。偶尔,他会主动打电话给我,问问信仰问题,发发心中牢骚,其中一些话,他说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他相信对我说是安全的。其实,那些也不是什么拍案惊奇的大事,但我很尊重他(也是牧师的职守),听完了就把故事上了锁,钥匙扔大海里。但我也的确有点小感动,这个小男生貌似很听我的话,我怎么说,他怎么听,这个在父母眼中的风暴青少年,我怎么看,都像个大乖孩子。
有几年,他去了加拿大读书。突然说要回国受洗礼,而且必须要我为他施洗。我想,加拿大一定很多教会,要洗礼还不容易吗?但他很坚决。我告知了教会的洗礼日期,他专门飞回广州参加洗礼,这样的大动作,让我暗暗地感动着。洗礼当天,他家的长辈们全来了,我知道,这是一件多隆重的事件!受洗的时刻,陶铭弟兄非常严肃,非常认真,非常专注,这样的表情在一般青年人中很少见。(照片我保存着,不公开了)
他以非常优异的成绩毕业,成了一名理工男,回到广州。只一个月时间,就确诊了癌症晚期!我以最快速度去见他,他却平静得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没有高言大志,也没有属灵亢奋,更没有愤怒悲伤。他十分知道自己病情的凶险,也清楚如果没有神迹,他肉身的生命很快会结束。
他最大的变化是,每周六在林伯教会聚会,每主日来我们教会崇拜(化疗期间除外),很认真读圣经。他问我最多的问题是:天堂是怎样的?坦率说,我也不知道天堂是怎样的。《启示录》那里写的黄金街、碧玉城什么的,对我一向没有吸引力,我还很担心走在黄金大道上会不会不停滑倒。但他对这个问题非常认真。我就对他说,重点不是天堂是怎样的,而是去天堂能跟谁在一起!他说,那,现在就要跟主耶稣搞好关系。
陶铭的治疗过程非常痛苦,至今我想起来都觉得心疼,决定不写这一段。
某个深夜,大约一两点了吧,接到他的电话,问我可以不可以紧急为一只流浪猫祷告,他们一群爱动物人士正在东濠涌高架路上试图救出那只跌到桥墩上的猫,但由于那个地方人爬不上去,得从桥上用绳套把猫吊上来,难度很高,已经努力了很久,大家担心过两个小时高架路上车多起来就不能操作了。他那么地迫切,像是在拯救一个人似的,还把那只猫的照片传给我看。我答应他,马上祷告。过不多久,他很高兴地告诉我,那只猫被救上来了。我不敢说是因为我的祷告,但想说,在一个寒冷的晚上,我隔空陪着他为一只流浪猫着急。
在养病期间,他带了一只流浪猫回家,纯白色,非常温顺。总有一些奥秘会超越了我们的认知,陶铭去世一周年的当天,这只猫出走了。家人着急万分,出告示重金酬找,却渺无音信。奇妙的是,六十天后,发现这猫就在屋顶上。陶铭外婆很高兴地告诉我,是神听了她的祷告,特别感谢神。现在几年过去了,这只猫长大了,更温顺,更可爱,取名小多。
陶铭离开家去医院的最后一个晚上,天气非常寒冷,室内非常安静,他想单独跟我聊聊。我非常用心听他说每一句话,他对我的信任,让我感到非常温暖和荣幸。他说,这一生不能原谅某个人,我理解,我知道,我也不想原谅 Ta。但我说,还是原谅吧,不能让这人的错误成了你的重担。他说:牧师,我给妳面子,原谅 Ta。陶铭,我真的感谢你,如果不是你尊重我,我的面子算什么?后来,我建议不如让爸爸、妈妈、外婆都进来,我们一起祷告?他说好。所有人都神情肃穆地进来了。没想到,陶铭弟兄看着妈妈,慢慢地说:妈妈,对不起,我没有孝顺妳……妈妈蹲下来,一直抚摸着他,泪流满面……,一家人彼此道歉,一家人互相道爱,我在一旁无比感动。这个画面,无比伤感,也无比温暖。最后,大家手拉手一起祷告,情真意切,朴实无华,没有一句是属灵的“套话”。在医院紧急处理之后,他精神好一些了。看见我来,他笑得有些天真。我要离开的时候,他用力对我说:“牧师,等我好了,我会孝敬妳的!” 按陶铭的年纪,的确可以做我的儿子了。我都很想有奇迹啊,就算只为了让我拥有一个儿子。为着他的这句话,我绕着大学城走了很大一圈,深深地向神祷告……,我真希望自己有神奇的医治能力,一伸手他就能好过来。唉!
我必须去马来西亚大半个月。启程前夜,我赶去医院看他,心里知道这是最后的告别。那是广州最糟糕的霉雨天气,烟雨朦胧,闷热潮湿,没事儿都让人感到忧郁。陶铭非常消瘦,也很不舒服。但我们仍能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轻松的话题。最后,我抱着他祷告,对他说:等我回来。他笑了,没有答应。
到达吉隆坡的第二天,中午的太阳像燃烧的火球,热得我眩晕。手机响了,陶铭妈妈的短信,极短极短的短信:刚刚,陶铭走了。一股寒流全方位横扫我身,慢慢地,我望向天空:陶铭,你在上面了!天堂还好吗?这一天,地上的日子是:2016 年 3 月 24 日。
曾经,他担心上了天堂不认识人,我们说,林献羔在上面啊;他又说估计要等上三十年我们才上去,我笑着说,天上一日,地上千年,放心好了,你眨几下眼,我们全都上来了。他笑得很认真,知道我们是很认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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