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酒留到如今

  ——杜嘉牧师见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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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序
  序言(一)
  序言(二)
  序言(三)

不做牧师做老师——记念基督教教育专家吴兰玉博士

  吴兰玉老师是印尼华侨,基督徒世家。祖父母是宋尚节的好朋友,每次宋博士到印尼布道,都住在他们家里。吴兰玉老师十八岁就奉献给神,神学毕业后大约做了一年传道人,就转去印尼玛琅圣道神学院任教。五年后赴美继续深造,获得教育学博士学位。然后,一直在新加坡神学院任教达二十五年之久。她的确是一位非常热爱神学教育,热爱新加坡神学院的老师。

  1999 年,我无比新奇地开始了在新加坡神学院的学习生活。吴兰玉老师是我的班主任,坦率说,第一印象真不好。她表情严肃,基本不笑;她要求严格,不近人情;她分秒必争,除了学习,别浪费时间跟她说无关的事情;她打分苛刻,按照交作业的时间,我们组提早了十分钟,结果分数降了一级,理由是讨论时间不足;她教我们怎样同时做三件以上的事情,怎样眼球一转就看完一页书(希望读者们不要这样看我的文章,我可是连标点符号都认真校对的人),怎样快速有效率地做事,连去超市买东西的路上都要用来思考神学问题;甚至班会同学们轮流祷告的时候,她都要规定每人不许超过多少句话,时间到了就必须立即停止。我们被训练成一班高效率的团队,但感情却鲜有交流的机会。我很纳闷,来神学院就只是为了把书本灌入脑袋的吗?

  她非常强调“教室无死角”,在授课的时候,决不允许有人不在她的视线范围之内,也绝不允许有人打瞌睡无心听课,她几乎从不多讲一句废话。她的观点是:如果有人听课时打瞌睡,首先反省的应该是老师,第二才是学生。所以,事实上她是对自己非常严格的人。不可否认,她的教学风格对我影响深远。我毕业后牧会多年,讲道多年,谁打瞌睡我都一目了然,若多几个人打瞌睡,我便会深刻反省自己。

  开学后不久,我舅父在香港病危,我非常想请假飞香港一趟,就去敲门问吴老师。她一脸惊讶地看着我:舅父?又不是爸爸,为什么要请假?我说,是的,我很爱我的舅父。她就说:妳去问教务处吧,我又不能告诉妳 yes or no,然后直接把门关上。连句安慰的话都没有!后来,由于神学院制度的各种僵化,最终我不能请假去见舅父最后一面。

  我舅父去世后都有大半年了,某天在校园遇见吴老师。她突然想起来问我:妳舅父怎样了?我说,已经离世了。她又问:信主了吗?我说,信了。她就展露出少有的笑容,张开双臂耸了一下肩说:那就没有事啦!我很愕然,来不及反应,她已经从我身边擦肩而过,步履轻盈。Oh, my goodness ! 难道吴老师当年没有学过《人际关系》和《辅导学》?

  一年过去了,马上就要换班主任。在最后一次班会上,吴老师用非常诚恳的语气对我们说:我请你们大家原谅我,我不够关心你们,也不够体谅你们……。不过,我想真实地告诉你们,我天生就是这张不会笑的脸,为这张不会笑的脸,我自己也很痛苦。虽然我蒙上帝呼召去读了神学,毕业后去教会做了一名传道人。但我发现,没有一个信徒找我谈心,但另一个传道人却忙到晕头转向,无数人向她讲心事。我就禁食三天,哭求上帝改变我这张脸,但我的脸还是没有改变。后来,我接纳了自己,知道自己不适合牧会,就改为到神学院教书。神学生都是将来要牧会的传道人,从我这里受一点委屈,相信你们还是能承受得起的。

  全班同学寂静,而我,是哭了。就在那一刻,我们全班同学都觉得吴老师特别真诚可爱,我也从那一天起,真心敬佩并爱上了吴兰玉老师。

  由于对吴老师不再敬而远之,我们的私人关系竟然可以特别好起来。假期通常我都不回国,她让我帮她整理书稿,我第一次觉得,出书其实也不是那么难嘛!我的中文好,她让我做她侄女的中文老师,所以我可以去她家教课。看到她的家,除了书,还是书,其他的生活用品少之又少,我感叹,做个博士真不容易!我教她的侄女用中文讲很多笑话,但只要她一进家门,我们就心照不宣地一本正经起来。她知道我是运动员出身,问我她游泳总是游不快,是什么原因?我心想:游那么快干嘛?但我还是对她说:让我看看您是怎么游的?后来我一看,知道她游不快的原因就是心里太着急而动作不协调,她规定自己游几个来回就上来,所以,还是争分夺秒惹的祸。我点拨了一下,她就更正过来了。吴老师做什么事情都一丝不苟,包括游泳这些本来是休闲活动的事情。

  吴兰玉老师写了很多书。无论教学还是写作,她都全神贯注,全力以赴。她不断地提醒我们,必须把重要文件保存好。但人生总有遗憾,再谨慎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以前我用的 286 电脑,连奔腾都算不上,总是不停地坏这坏那。有一次实在找不到人修理,吴老师竟然愿意用她的宝贵时间来帮我重装电脑!她说:我人生最痛苦的一件事,就是有一次电脑坏了,而存有一本书资料的软盘也坏了,结果,整本书的资料都丢失了!我哭了好几天……,坚强的吴老师也哭了!我不知道这本书后来有没有重写出版,但我还是替老师觉得心疼。现在,我自己常常写作,很知道写作所付出的心血有多大,尤其是认真严谨的人。

  某天,她很郑重地交托我一件事,并要先答应永远都不说出去她才告诉我是什么事。这样的要求真是太为难了,但出于对她的尊重,我就答应了。然后,她说了,我也做了,还被她称赞我做得好。但是……,添堵啊,永远都不能说出去!十几年过去了,几乎所有事情都改变了,吴老师也在天家乐园享受安息了,但我还要保守这个秘密!我只能尽量忘记,但又时常想起。唉,耶稣都说让我们不要起誓,被誓言捆绑真是件麻烦事。

  虽然吴老师不做我们的班主任了,但她还是我们的授课老师,从基督教成人教育到儿童主日学教育,以及教会行政管理,都是她教授的科目。我最记得她说过:“我不明白大家为什么称我为基督教教育专家,必定是专家太少了。我告诉你们,博士是什么呢?就是研究整个马来西亚所有的蚊子中的其中一只蚊子的其中一条大腿的其中一根毛而已。”听后我哈哈大笑,但她的表情却是严肃认真,像是论述系统神学似的。我笑得太久了,她皱了一下眉头,显然又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

  2002 年, 我罹患癌症。2003 年, 我照常毕业。2007年初,吴老师在新加坡确诊脑癌!我在 2007 年中去新加坡探望吴老师,她当时已经化疗后戴上假发了。她与我说了很多话,全部都是感恩的话,仿佛这癌症是件喜事一样。又送了很多灵芝孢子粉给我,声称大家很爱她,送给她的灵芝孢子粉“堆得像山那么高”。我心想,吴老师这一病,就从一个严谨的学者变成一个夸张的诗人了。她平静地说: “我不问上帝为什么让我生病,我只问上帝要我学习什么功课?”我知道,没有深厚的属灵生命,没有对上帝绝对的信任与信靠,是不可能如此平静安稳的。

  2007 年末,我在广州癌症复发。于是,我和吴老师都各自忙着“抗癌”去了,没有联系。2007 年 12 月底,有位校友来广州,把吴老师的一个信封带给我。打开一看,整整齐齐一千元人民币!并写着:“彼此代祷,互相鼓励”。我真的太感动了,在我心中,吴兰玉老师再也不是那位不会笑的人了!

  2008 年初,收到学院的邮件,告知校友们,吴兰玉老师的所有治疗都没有效果,医生预期她还有三个月的生命,学院准备在吴老师有生之年为她举办一场感恩告别会。 Good idea! 我最喜欢这样的安息礼了!甚至暗暗在想,不如我在广州也搞一个。很遗憾的是,当时我身体虚弱,无法远行,不然,我一定会亲自飞往新加坡,参加吴老师的活生生的告别会。

  大家都说,感恩告别会的现场相当感人,学院礼堂座无虚席,老师、同学、校友、弟兄姐妹都赶来了。虽然难舍难离,但全院师生仍然向神感恩,向神敬拜。陈世协院长盛赞吴兰玉老师对基督教教育所作出的巨大贡献,培养了无数的教会牧者。学院为吴老师精心准备了礼物,写满了各种感谢与祝福的话语。当时吴老师已经不能行走,坐在轮椅上。她向所有关心她的人表达谢意,并说:“我到现在也不明白什么叫做还有三个月的生命。若没有神迹出现,我已经预备好自己去见主的面了”。吴老师的妹妹也说: “谢谢大家对兰玉的关心,她十八岁顺服神,奉献读神学;二十五年前,顺服神来到新加坡神学院教书;如今,她仍然要顺服神对她前面的带领。”一家人都信主,都爱主,这是何等的美事!

  感恩告别会之后,吴兰玉老师决定离开服事了二十五年的新加坡,回到印尼与家人一起度过最后的时光。学院把吴老师离开学院的准确时间,以及航班信息提前公布出来。我能想象,送别的人群会多么汹涌! 2008 年 2 月 16日下午,全院师生都自觉地在学院门口列队送别吴兰玉老师,当她的车驶离学院的那一刻,大家都知道,此生再也不见了。

  的确,此生再也见不到吴兰玉老师了。但是,在永恒中我们必定还会再相见。

  吴兰玉老师与唐崇荣牧师是深交挚友,唐牧师曾经多次邀请吴老师到他的布道团当行政同工,但吴老师认真祷告后,确认神学教育是上帝对她的托付,也是非常重要且有意义的服事。她选择了用毕生的时间与精力投入神学教育,二十五年之久,坚守在新加坡神学院。加上在印尼玛琅圣道神学院的教学,吴兰玉老师一生从事了三十年的神学教育,桃李满天下。

  我感恩,此生有这样的老师与我相遇。天生一张不会笑的脸,因着顺服神,却拥有了缜密的理性、刚强的意志以及教导的恩赐。不能做牧师,但可以做老师,培养未来的牧师。世界上没有完全人,每一个人都会有不同的欠缺,能够认识自己,接纳自己,扬长避短,发挥恩赐,人生照样可以活得精彩灿烂,服事照样可以做得荣神益人。

杜嘉写于 2018 年 2 月 12 日吴兰玉博士安息十周年之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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