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向永恒
2018 年 1 月 21 日下午，近五百人参加了朱君培弟兄的安息礼，人数超出了我们的预期，但人群井然有序，平安如潮。
当我回到家中，紧绷了一周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我承认，我压力山大。
朱君培弟兄安息主怀这件事，无论在我个人，还是在教会，在网络上，动静都显得有些大，完全与他生前的谦卑低调逆向而行，连我都有些惊讶了。朱君培，这个严肃认真，一丝不苟的生物老师，居然信了耶稣？这让他生前的领导、同事、同学、学生都震惊错愕，难以置信，各个群都像炸了锅似的，关于灵魂，关于信仰，大家讨论得热火朝天。
我不参与这些讨论，我只想平铺直叙地讲述一下君培的故事。
约在十年前，君培太太请我去他们家吃饭。虽然君培对妻女的信仰大惑不解，但听说这个牧师身体不好，他就亲自去市场买了乌龟来煲汤。他做得很自然，却不知道我是多么的感动！做牧者快三十年了，很多未信主的另一半，都是非常讨厌我的，因为他们认定了牧师就是个骗子，骗走了他们的另一半，我是个常常被人无端仇恨的人。那一锅乌龟汤，我会叨念一生。吃完饭，我走了。没想到，他对太太说：妳的牧师那么漂亮啊！我听了都哑然失笑，漂亮啥啊？刚刚化疗之后不久，憔悴着呢！
八年过去，我们没有再见。他不反对妻女信耶稣，但作为一名兢兢业业的老师，他把孩子的学业与前途看得无比重要，总是担心女儿因为主日回教会，浪费了时间，影响学习。同时，他又经常问太太说：牧师讲道有那么好听吗？每个礼拜都要去，回来还那么高兴的样子！妻子的回答总是说：是啊，很好听，像充电。他就总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好生奇怪，很想知道这牧师用了什么教学方法。这些，都是他太太告诉我的。等到后来君培弟兄总是坐在第三排听我讲道的时候，我都禁不住想，他来观摩我的“教学方法”了。妻子女儿最大的心愿，就是君培能信耶稣，所以，从不间断地为君培祷告。
某一年，君培太太因为生病住院，各种指标都高度怀疑是癌症。那一次，他慌了，承认说，他很害怕，突然觉得生命是如此的脆弱，死亡是如此的可怕。太太安慰他，说有永生，不怕。后来，大家祷告后都有平安，病情奇迹般逆转，君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我想，他该信耶稣了吧？不过，他还是未信。
2016 年 7 月的某个晚上，君培太太打电话给我，说君培检查出肝癌！瞬间，我从头凉到脚……，我心疼瑞凤和雅萱啊！隔天，瑞凤对我说，女儿雅萱知道后，很平静地说：神会看顾我们的！这是一个才高三的孩子啊，不过，她信耶稣已经十几年了。
君培手术过后，我这个在他眼中看来很漂亮的牧师，去肿瘤医院看望他。他非常恭敬有礼，坚持坐着跟我说话，直到我坚决让他躺下。我跟他谈信仰、讲见证、送上我写的书。他说，他会认真对待这个问题。
其实，君培有一个医生朋友，坚持给他传福音很久了。这次，这个医生也着急起来，说他时间不多，必须赶紧信主，必须赶紧受洗礼。君培后来真的信主了，思想是怎样转变的，我真不知道，但他生命的转变，我倒是看得清清楚楚！原来的他，不苟言笑，非常严肃。但信主之后，脸上总是显出喜乐和平安，那种祥和淡定，高级演员也演不出来（他后来公开见证说，其实看到病理报告后，他吓得全身发抖，声音都沙哑了）。
那个基督徒医生一直催逼他说，赶紧请牧师单独给你洗礼！我想，如果君培要这样做，我也会愿意为他施洗的。但君培弟兄却坚持说：不，我要规规矩矩地等教会集体洗礼的时间。用抓狂来形容那医生也不为过，因为这一等，就是三个多月。
在这三个多月的时间，君培用他钻研科学的认真态度来研读圣经，他使用的是研读本圣经，很快就通读了一遍，还加上大量阅读其他的属灵书籍，在理性上，他真的过关了。而对神的恭敬态度，他表达得比妻女还要敬虔，每天晚上一家人一起查经祷告，而且是由他带领。祷告的时候，还必须是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其实，我们都难免会怀疑他可能是“临时抱佛脚”的那种信仰，但他多次强调，我真的信了耶稣，不要怀疑我。某天晚上，他睡着了，梦中大声喊着说：“要赞美主！”太太还没睡着，应了一声：“阿门！”然后，看他没反应，他的确是在深深的睡眠状态中。
君培真的信了耶稣，妻子女儿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雅萱说：只要爸爸是真信耶稣，我就不怕了。而君培到了要回天家之前，他对我说： 只要妻子女儿一生跟随耶稣，有神的保护，有弟兄姐妹的陪伴，我就放心了。
由于君培身体虚弱，不能参加教会的洗礼班学习，我就让瑞凤给他单独上课。然后，我去他们家，当面确认他的信仰。我不知道，那天，他像小学生考试一样的紧张。不断地问太太，不知牧师要问什么呢？答不上来不让我洗礼怎么办呢？他一整天都在预备“考试”。谁知……，我只是问了一个问题：你真真实实，的的确确信耶稣吗？他坐直了姿势，非常严肃认真地说：我相信！然后我说，我同意你洗礼，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然后，然后，然后……，他认认真真地问了我很多圣经问题。整个晚上，他们一家很喜乐，我也很喜乐！
2016 年 10 月 16 日，教会洗礼。他是肢体语言最恭敬的人，九十度鞠躬状态；他是回应祷告最恳切的人，句句都说“阿门”；他是最用力握紧我手的人，表达对洗礼的高度重视；他是洗礼后唯一拥抱我的弟兄，喜乐溢于言表。不知是谁，拍下了君培洗礼后与女儿的照片，成了永远的经典。雅萱说：自从爸爸信了耶稣，我的嘴都笑到快裂开了，合不拢。真的，确实如此。
接下来的一年，君培的病情高高低低，时好时坏。但他几乎每周都安静微笑地在教会出现，总让人感觉到平安。最让我感动的是，他坚持不懈地研读圣经，对神的恭敬一如既往。他多次表示，信耶稣后，不怕死亡了，也相信，如果神要医治他，是很容易的事情。更让我惊讶的是，他的心胸非常宽广，他开始热切地希望他的家人、同事、朋友、学生都能信主，这样的关怀范围是非常广阔的（他在广雅中学教了 22 年书，桃李满天下），也显示出，他信主的确不是单单为了病得医治。他曾经写了七千多字的信给家人，详细说明了他信耶稣的理由和过程，以及迫切希望家人信主的心情。
我印象中，君培弟兄在教会分享过两次，他预备讲章的认真态度，连我都自愧不如。一次是对慕道朋友谈《信耶稣的好处》，第二次是对弟兄姐妹分享《患病中的信心历程》。以我的“职业敏感”，我立即感觉到，君培弟兄可以成为一位好牧师！这一点，我在教会公开讲了很多次。我问他的意愿，他说必须要好好祷告。真的，从此之后，他无比认真地为此事祷告。但他对我说，我是很愿意做牧师，不过好像神没有回答我啊！我心里知道，让君培做牧师，是我的想法，但我又很顽固地想坚持我的想法，认为我的想法是最好的，如果君培离世，真的是非常重大的损失。我从实用主义的角度，努力地祷告神，希望神医治他。
神迹没有按照我们希望的那样发生，君培的病情在恶化。在家里时，我去探望他；在医院时，我去探望他。我都搞不清楚我是关心他病得医治，还是关心他要成为将来的牧师。但无论是出于哪一个动机，我都觉得，他已经成为我每天祷告的一个牵挂。他自己却说，休息的这段时间，能够在家买菜煮饭给太太女儿吃，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太太后来告诉我，他拿不动了，就把肉菜背在肩上）。某一天，我又去他们家蹭了一顿他煮的饭。临走的时候，他竟然送了我一大束预先买好的鲜花！我很不好意思地，拿着那超大束的鲜花，登上了 88 路公交车。
最后的日子，君培是在医院度过的。我每次去看他，他都很高兴。我问他有什么愿望？他坦然地微笑着说：第一，如果神要医治，就快快医治；如果要回天家，就快快回，不要辛苦家人照顾。第二，去世后，一定要用基督教的仪式举行告别礼。他做不成牧师了，但要让他所有的亲朋好友、老师同学、同事学生都知道他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我答应了他第二点愿望。但我心里知道，在我们这片土地上，要举行基督教仪式的告别礼是何等的困难！这种困难之大，我在这里都不方便讲了。但我祷告说：神啊，帮助我们！
君培一直相信神可以医治他，但他也做好了人应该尽的本份，把所有后事都处理得清清楚楚，妥妥当当，几乎可说是滴水不漏。他不但很早就给女儿设计了十二个课程，亲自教授，还在预期自己不能清楚表达意愿之前，让女儿专门从大连飞回来一趟，认认真真地跟女儿谈了话，把一切事情都交代好了。但女儿还是希望爸爸能够坚持到她放寒假回来，这对病重的君培来说，真是一个艰难的任务，但他忍受着痛苦（一个月）。终于，女儿提早了两天回来，陪了爸爸三天。在最后时光，太太和女儿亲眼看见他的脸皮发光，安详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他生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对妻女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不要害怕！”然后，他的心脏就停止了跳动。
“不要害怕！”在圣经里出现了 365 次。神要我们天天都不要害怕，因为神爱我们，保护我们。有神在，怕什么呢？
君培在最后的时间，特别关心天家乐园是怎样的？认真地研读启示录。耶稣说：“有了我的命令又遵守的，这人就是爱我的。爱我的必蒙我父爱他，我也要爱他，并且要向他显现。”（约 14:21）这句话在君培身上应验了！神至少两次向他显现。
第一次，他很高兴地对太太说：我梦见圣灵了，非常喜乐！太太说：是梦见耶稣了吧？但他坚持说是圣灵。由于我们都没有肉眼看见过圣灵，所以，我也不敢回应什么。但君培的喜乐是真实的，让我们不能否认，他真的遇见了神。
第二次是白天，大家都累得睡着了。忽然，他拍床呼叫太太说：我太高兴了！神给了我三个饼！他知道，他真的要回天家了，不但没有害怕，竟然还心驰神往。三个饼！我听后心里真是何等安慰！基督徒都知道，我们所信仰的，是三位一体的神，圣父圣子圣灵。而神就是我们属灵生命的粮食，喂养我们灵魂的。旧约有逾越节，新约有圣餐礼，都是与吃饼有关。旧约犹太人的逾越节是吃三张饼，其中一张藏起来，让孩子们满房间去找，表示人要寻找神；而新约的圣餐礼吃一张饼，表示教会是耶稣基督的身体，是一个完整的生命体。君培弟兄渴慕神，寻找神，神就主动向他显现了！这是神对君培的完全接纳，这是君培享受的完全满足。这三个饼，是直接从神而来的礼物。
君培安息主怀，我也很难过，这种难过，其实是对瑞凤和雅萱的疼惜。就在那几天，密集地收到几个相熟相识的主内肢体离世的信息，我都觉得心里堵得慌，加上安息礼各种安排上的高强压力，我必须要找个安静的地方祷告、默想、喘口气了。我住在海珠湖附近，那里就像是我家的后花园。我呆看着落日慢慢下沉，就如生命即将消逝一样，心中满是忧伤。忽然，我留意到湖中落日的倒影，骤然看去，仿佛比天上那个落日还要真实。但，我深深地知道，天上的那个太阳才是真的！太阳并未落下，它在地球的另一端，正在冉冉升起。我轻轻唱起了《日落之那边》这首我非常喜欢的诗歌，心中得到了真实的安慰。
十年前，我癌症复发转移、化疗无效的时候，君培的太太迫切地向神祷告说：不行，她现在还不能走，我的安息礼要她主持。十年后，竟然是我要主持君培的安息礼！感概万千都不知该怎样表达我的感受了……。
如今，朱君培弟兄的安息礼已经完满结束。我完成了他交给我的托付，这个在这片土地上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现在，轮到我大大地松一口气了。
《日落之那边》
日落之那边，赐福之早晨，在天堂乐境，与主相亲；
劳碌尽完毕，荣耀之黎明，日落之那边，永远欢欣。
日落之那边，云雾尽消去，无风暴威胁，无忧无虑；
荣耀快乐日，永远快乐日，日落之那边，欢乐不息。
日落之那边，主亲手引领，到父宝座前，见父荣面；
同在荣耀中，主伸手相迎，美丽的那边，直到万年。
日落之那边，故人乐团圆，亲爱者久别，欢喜相见；
在天家美地，不再有别离， 日落之那边，欢乐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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