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架窄路

  ——大陆试炼烈火的亮光与见证
主的话比极多的精金可羡慕,比蜂房下滴的蜜甘甜(诗 19:10)

  虎穴读经

  1966年文化大革命之初,一个春天的早晨,早稻农忙插秧刚移栽完毕,几声从未有过的哨子声响彻劳改营上空,在四周回荡。我们就从工地上跑到简陋食堂紧急集合,气氛异常恐怖,似乎发生了什么性命交关的大事。

  劳改中队指导员严肃地宣布,“我以总场革命委员会的名义宣布:从现在起,在我场正式开展毛主席亲自领导的、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今天第一步具体行动是扫‘四旧’(旧观念、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从此刻起,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开食堂,不准交头接耳,口袋里的东西不准丢窗外,大小便必须报告批准。你们都是‘四类分子’(地主、富农、反革命分子、坏份子。所谓“坏份子”是指道德败坏的刑事罪犯),每个人的一切东西都要彻底检查,没有例外。”全场顿时一片死寂。

  接着挨次序、按铺位,一个一个分别带出食堂到寝室铺位去抄搜。虽然人人都要抄,但每个中队都有重点对象,我就是三个重点之一,被认为是劳改中队里最顽固、最可疑的一个:不肯放弃信仰,是个花岗岩脑袋;而且曾在不久前(1965年)因在劳改营进行反革命、反改造的现行活动(传福音)而受过劳改局的处分,“继续戴上反革命帽子”(这一处份直到1987年才撤销。那时我已来美)。

  抄搜非常认真、彻底。一个叫吴锡荣的地主藏在棉帽的帽沿里和藏在补得层层叠叠的破棉袄补丁里的全国粮票,给查出来了(注:大陆那头几十年,人出门若没有带粮票,就买不到食物。若有人想从劳改营逃跑而没有粮票,难免饿死)。极少数的秘密日记、私藏的书(除了马、列、毛的书,都是非法的)查出来,没收了。十分幼稚可笑的是,像以下这类东西,也作为“四旧”被抄去、没收了:多年前美国进口的克宁奶粉空罐、私人铜质狮子图章(印把上刻有一只狮子)、我的一把旧英国货安全剃刀。过了很久,他们派人用钢锉锉去剃刀上面Eveready(“永备牌”)几个字,又发回给我,算是破了“四旧”。

  神保守了我珍爱的小圣经

  那天轮到抄我的东西了。我很紧张,心跳得很快,就站在我铺位旁,心里十分恳切地祷告,因我有私藏的圣经,担心一旦搜出来,受处分,已过八年的改造前功尽弃还在其次,没有圣经读,那是太大的事了。一个干部亲自动手,搜得十分仔细彻底,甚至席子底下的一厚叠草纸,也一张一张揭开搜。

  我那本小新约圣经是我的珍藏,虽已是最小版本,还嫌太大,容易被发现。我为人一向十分谨慎,早己把它拆成五个小本,其中只有一小本用塑胶纸包好(防止被汗湿透),带在身边,一有机会就拿出来读或背;其余四个部份,就细心藏在我行李中最隐秘的地方,读完一小本就换一本。

  长话短说,主奇妙地保守,竟连一小本也没有被查到:在他搜完床铺后,我先将两个大旅行袋给他搜,我知道其中没有圣经,查过的东西放在另一边。一只小旅行袋内的一双袜子里,藏着一小本。当我看他查累了,就趁他不留意,把小旅行袋一脚踢到已查过的行李堆中去,逃过“一劫”。另一小本我夹在若干全国粮票之中(粮票是从前在上海的一位邻居林倪闺贞老姊妹送的)。干部问我有没有全国粮票,我立刻说:“有!有!我数给你。”一面数,一面趁机把其中的小本圣经塞入口袋里。藏在小钱袋夹层里的那部份圣经,感谢主!干部也没有找到。神遮盖了他的眼睛。

  在劳改营读圣经是冒险的,实在需要主的保守。平时只有很少的时间,上下午工间休息的15分钟,别人聊天,我就单独坐在一旁,把小圣经放在手心上,又读又背诵。夏天晚上坐在帐子里、暗淡的灯光下,把小圣经夹在马列的书中读。冬天躲在被窝里,用手电筒照着读,但因买不起电池,每晚不能超过一刻钟。一对电池0.52元,只能用14个小时左右。偶尔派我值夜班,也是一个读经的好机会,有一次我就趁值夜班,背完了犹大书。除此以外,其它读经的机会就很少了。

  在神的话语面前战兢

  哦!亲爱的青年弟兄姊妹们,虔读主的话,遵行主的道,乃是至关重要的事,是把房子建造在磐石上的永久大事(太7:24-27)。

  文士和祭司以斯拉生长在巴比伦为奴之地的外邦。在许多被掳的人心中,四面环境一片漆黑,前途茫茫,无数在深重罪孽中被掳的人,早已完全灰心丧志。而以斯拉却“为以色列神言语战兢”,甚至被外邦君王、波斯的亚达薛西尊为“通达天上神律法大德的文士”,被人尊为“敏捷的文士,通达耶和华以色列神所赐摩西的律法书”。他在异国他乡不知下了多大决心,花了多少时间,定志考究神的律法而且遵行,又教训神的百姓(拉7:6-21,9:3-4;尼8:1-18;请参阅赛66:2,5)。他对于违背律法、和外邦人通婚的罪,不但深恶痛绝,而且“撕裂衣服和外袍,拔了头发和胡须,惊惧忧闷而坐”,不吃不喝,带着“为以色列神言语战兢”的心向神撕裂心肠地悔改、认罪、对付,因而产生了极大的属灵影响,挽回了神的子民,转离了神的烈怒(拉9:5-10:15),实在是我们的好榜样。

  第二次被抄

  抄过一次之后,我读经更小心了,担心会有第二次抄搜。果然不出所料。头一次抄后过了相当一阵子,冬天来了,我再三考虑,如何藏好我那五部份圣经呢?既要便于取阅,又要不易被抄出来,就不能再分散在五处了,否则只要抄到一部份,就都暴露了,多年的“改造”就会前功尽弃。曾想过不少办法:藏在大稻草堆里?藏在茅厕顶上?都不够理想,最后决定在“被横头”(注:上海不少家庭在棉被靠头的一端加缝一块长方形布,叫被横头;被横头最易脏,可常拆洗,整块被夹里就可少洗)内侧缝一小口袋,除了随身带的一份,其余四份都放在这小口袋里,袋口小,不容易落出来。晚上熄灯后,等大家沉睡了,就拿手电筒在被窝里读经。

  领导把中队里问题最大、最复杂的三个人集中隔离起来,办一个“毛泽东思想学习班”,同时安排另外七个改造较好的人作为“动力”来帮助我们,总共十人一小组。睡统铺,像沙丁鱼一般,全天脱产学习,暂不参加劳动。这三个人中除我以外,还有一个人不同一般。他是江西人,从某劳改队逃跑十年后又被抓住,送到我们队来继续改造。他平时沉默寡言,我们只知道他逃跑后,在江西某偏僻地区一处石矿作苦工。这种苦工很少有人愿意干,所以那里不查身份证,大多数是无家可归、无业可就的人。每周发工钱,多半吃光用光。时间一久,穷极思变,他就到广东某地去,想谋一个好一点的工作,不料查身份证时被抓回,由劳改局安排到我队继续改造。他连换洗衣服、鞋子都没有,经申请,批给他人民币四元五角买一双雨鞋,钱从生活费中扣除。不料,在一个细雨蒙蒙的夜晚,他又逃跑了。于是只剩下两个重点,“火力”更加集中了。

  有一天又突击抄搜,把我这个“重点”的东西,一点一滴都查遍了,只是没有怀疑棉被中有什么秘密。最后一个彪形大汉,姓姚,是被认为改造特好的,走过来用手一把抓住我的棉被中央,高高拎起,看看,说“没什么”,这样我又逃过“一劫”。

  “破四旧”高潮还没有过去,最后我只好临时用两层小塑胶袋把小圣经的五部份包在一起,藏到一个绝妙的地方,直到高潮过去:我队有一千多亩水稻田,我看准了队部附近一块田中的一株水稻,记住它位置的“座标”,然后把它拔出来,把包得密不透水的圣经放在它的根部,压上一片瓦片,使圣经不至漂起,自己去拿时,容易摸到;然后再把那株水稻栽上,这样中耕时不会丢失。直到高潮过去,再悄悄取出继续虔读。

  哦!文革十年,多少圣徒千方百计地藏圣经,各有巧妙不同:有的藏在屋檐下,有的藏在树洞里,有的埋在地里……。其中有被搜出来的,就为此受尽各种折磨和苦难的。这光景使我联想到:

  死海古卷

  1947年在耶利哥南面的山洞里发现的举世闻名的“死海古卷”,是用希伯来文和亚兰文写的,约有六百块羊皮圣经碎片。经科学家鉴定,这些羊皮卷的年代在公元175年到公元225年之间。它们一直蒙神保守,历经漫长的岁月和浩劫,包括公元70-313年罗马帝国逼迫基督徒的时期。如今,它仍有极高的参考价值。我们感谢、赞美父神奇妙的带领,使当时那些勇敢的古圣智慧地把这些宝贵的经卷珍藏起来。

  <圣经要道集锦>

  约在1979年下半年的一天(注:当时我已经从劳改营释放回上海),一位三十多岁的北方农村同工张弟兄来访。他的见证可歌可泣,至为感人。经文革浩劫后,圣经极为稀罕珍贵。他渴慕神的话,多方打听寻觅,发现在离他家约五里地的一位老姊妹拥有一本<新旧约全书>。她说这是传家宝,决不肯出借。因此,张弟兄每天在人民公社出工前及收工后,往返十里路(约3.1英里)到老姊妹家阅读这本圣经。一段时间后,他和老姊妹商量,他情愿把老姊妹那二分“自留地”(注:“自留地”即我国实行农业集体化后留给农民个人经营的少量土地,出产归个人所有)包下来,保证替她把蔬菜种好,作为借圣经的交换条件,那老姊妹就同意了。她缠过小脚,所以种菜、锄草、松土、挑粪、施肥,都颇辛苦。于是张弟兄就如饥似渴地下功夫读主的话,越读越宝贝,真正体会到神的话“比极多的精金可羡慕”,“比蜂房下滴的蜜甘甜”(诗19:10)。

  后来他想,怎样才能让许多没有圣经的同工们也能分享主的话呢?他就起意把他感到重要的经文抄下来,再分类,编成一本<圣经要道集锦>,请当时“上山下乡”(文革期间下放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中学毕业生)知识青年中的信徒帮助刻蜡纸、油印,以赠送给渴慕的同工。于是,他日以继夜地工作,每天直到深夜。他的妻子是个姊妹,却认为他的工作太危险,一旦给公安人员查到,后果不堪设想。但她无法阻止他那颗为主摆上的火热的心。

  张弟兄费了许多心血,终于有一天,一切都准备就绪,打算交付一位知青姊妹帮刻腊纸、付油印了。不料,他的妻子越想越害怕:一旦印好、散发出去,只要有一份不小心落在公安局手里,恐不免家破人亡。于是她下狠心,一下子把他的全部稿子塞进炉火里烧掉了。张弟兄十分伤痛,又无可奈何,只好重整旗鼓,从头开始。

  长话短说,这样一次一次准备好的稿件,先后被他妻子烧掉达三、四次之多!感谢主!他仍百折不挠。有一天晚上,教会在离他家不远的一位弟兄姊妹的地窖里聚会,他负责分享主的话。不料,走漏了风声,聚会点被警察包围。警察把其余的人都放走了,只留下张弟兄一个人。他们把他吊起来打,直到他昏厥过去,才把他弃之于地。

  半夜的凉风习习,他渐渐苏醒过来,但伤势很重,动弹不得。想到妻子在家里一定焦急,他恳求神给他力量爬回家去,因为神“是我们在患难中随时的帮助”(诗46:1)。他真地爬到了家,但在门口就瘫软下来,他妻子又气恼又爱惜地把他抱了进去。他的衣服因遍体鳞伤而被血粘住,脱不下来,她就去灶间烧了点温水,敷在伤痕上,好不容易才换下衣服,料理好。感谢主,就在这个半夜,圣灵在她心中动工,感动她,使她看见自己站在撒但一边,破坏神的工作,严重得罪了神,而终于沉痛地悔改认罪。是的,死在弟兄身上发动,生却在他妻子身上发动(请看林后4:7-12)。

  此后夫妻通力合作,终于把这本书<圣经要道集锦>油印了出来。那天他来,拿给我看了,内容实在使我十分惊讶:一个青年同工,只有中学文化程度,完全没有参考书,竟能完成洋洋几万字、在当时极有精读价值的重要圣经节汇编,有力地帮助了许许多多同工,促进了福音广传和信徒牧养工作,实在不能不使我们向父神低头下拜。哦!几个撇下一切、跟随主的渔夫,“原是没有学问的小民”,像彼得、雅各、约翰,在主的手中,能带进多么大的祝福啊!

  有惊无险

  一位主仆李弟兄和我不在一个农场改造。在文革开始、破“四旧”时,当然他们劳改队也挨个搜查。那年代绝大部份改造或坐监的弟兄身边是没有圣经的。感谢主,他身边也有一本小圣经,不过他个性不像我那么谨慎细心;他每次读经后,就把圣经放在枕头底下。那次突击抄搜,他也十分紧张。[哦!求主使我们的信心更深地扎根在他和他的话语里面,学习更深地依靠与信托他,以至在风暴突然袭来时,不至失去深处的平安和宁静(路8:25)。]他以为这次是绝对逃不过一劫了,几年的“改造”要前功尽弃了。不料,那天他站在自己的铺位旁边看他们抄,却始终没有搜出什么来,他自己也希奇、惊讶不已。过后他邻铺的室友拍拍他的肩膀,说:“不要紧张,东西在我这儿。”感谢主!原来这位室友早已注意到李弟兄在偷偷地看一本书,趁他不在时,曾好奇地私自拿去看过不少次,读过不止一遍了。那天搜查,由于主奇妙的手,这本小圣经正好在他身边,就滑过去了。

  “罗马兵可以通行无阻”

  一位突然被捕的弟兄被判了重刑,身边当然没有圣经,但他一直渴望着。有一次他妻子探监时,他请她设法把罗马书五-八章带进监里给他。这是很冒险的,一旦查出来,不堪设想。经过祷告,他妻有了主意,去酱园里买了一只拳头大的大头菜。上海酱坊卖大头菜,历来都是用旧报纸包的,不沾手。她回家后,先包一层塑胶纸,外面包罗马书五-八章,外面再包上旧报纸,在探监时混过了检查。

  罗马书五-八章是罗马书内最重要的部份,教会历史上有一句双关名言:在罗马帝国时,“一个罗马兵可以通行无阻”,暗指一个把罗马书真正学到手的弟兄,在生命的道路上可以通行无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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