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初立鹏弟兄的见证
第三章 在提蓝桥监狱
被捕
1956年1月26日,我在上海被捕,关押在分局里。八、九个月后,转到提蓝桥监狱,关押了两年。1958年,我从上海提蓝桥监狱被发送到青海,分配在西宁一个化工厂,当时正建厂房。厂子很大,里头有个木材厂,还有个青海制药厂。以后,我就在化工厂工作,搞化工,做活性碳。在西宁待了两年后,被调到格尔木农场,后又调到德林哈。在德林哈直到1975年,刑满获释。本来是76年出来的,但减刑一年。
因我在上学期间,把两个弟弟从老家带出来,经历过很多苦难,受到了锻炼。这是神的安排。那20年改造,还没關押进去,就先有个学习了。受苦对我们有益(诗119:71),所以我不怕吃苦。
被捕后,不管调到哪里,神都预备一个主管的干部对我特别好。主知道我需要经过这些年的改造,好好背十字架,天天学功课,直到见主的那一天。
感谢主!都是恩典!
在任何患难困苦中,主不许可的,不会临到。临到我的这二十年,有主的美意和安排。之前家庭发生的事情,也有主的安排。
被捕那一天,我正准备从上海回天津过春节。1月26日夜里12点以后,大约1点以前,我一个人睡在楼上,来人把我铐上双手,带上车,到了上海某分局。在看守所里,8个人一个屋。后来,我量了一下,伸直手,两边指头能摸着牆。8个人,你靠着我,我靠着你,新来的就靠着大小便的马桶。有人走了,有人进来,就这么转。一天两顿饭,用钢饭盒,吃菜和稀饭。头一顿,犯人看我能吃,都瞪眼看着我。等我吃完了,他们问我:“你是二进宫吗?”我不懂。他们说:“这里来过没有?”我说没有。他们就讲:“我们在这里不止关一次了,刚进来时吃不下饭。”我说:“饭啦,有什么就吃什么嘛。”其实,他们是看我能不能剩一点,给他们吃。
隔了两天,又关进来一个,说前天外面报纸登的什么教的反革命,是姓倪的(注:报纸上登的“倪柝声反革命集团大逮捕”,那天晚上同时被逮捕的有200多人)。我心里就有数了。
局里把我从看守所送到提蓝桥监狱。开车的警察没有铐我,拿着档案,对我说“离开分局了”,没有告诉我去哪里。车开到黄埔江外滩一个大楼前停下来。警察把档案交给我,说:“初立鹏,你把这个好好拿着,别丢了。千万别离开车,我得办点事去。”我说:“队长,放心吧(我不能叫他司机啊)!我会在这里等你,哪儿也不去。”他就走了。
我並不想看档案上写的是什么,让我拿着就拿着,我就坐在那里等他。恐怕他心里怕我跑;跑了,他也有责任。但我连跑的想法都没有。他回来看见我,笑了,把我送到提蓝桥监狱。他抽出档案,我看见有两行字,但不知道是什么。他说:“初立鹏,你表现很好啊!好好努力,争取早一点出来。”
第一次提审时,审判员第一句话就说:“初立鹏,对於你家庭的遭遇,我很同情。不过你也知道,政府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要好好坦白,争取早一点出去!”他让我交代教会的事情,倪柝声的事情。所有我所认识的人,他都知道。他把我的父母、爷爷奶奶都查得很清楚,连我和弟弟离家出走的事,他也知道。他说:“政府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我问你什么,你都要老老实实交待。”那时,我年轻,有血气,没有爱心,与无神论者是对立的。我对他说:“倪柝声,我知道,我还给他理过发。但是,我们做礼拜听他讲圣经,我们得帮助。至于他个人的事情我不知道,只有神知道。”我还说:“你在这里提问我,你知道我脑子里面想什么吗?实际上你不知道。但是,有一位主耶稣是察看人心的。”我就对他这么讲。
我有个思想,认为他不信主,神家里的事,不必对他讲。以后,换来换去,换了三个审判员,都很厉害。
主说“要爱仇敌”,年轻时我不理解,与审讯的人敌对。但是以后看到,要顺服掌权的,要爱仇敌,直到前几年才懂得。
转入提篮桥监狱
我被关押在提蓝桥监狱四号监。进去以后,在三号监,遇见了金监长。我在四楼,一直关了三个多月,都没有审问我。后来,没有开庭,根据审问就判刑了,判我20年。
判决书拿到了,我马上想到威英和爸爸妈妈,就问金监长:“我可以写封信吗?”我想把判决书寄给妻子,告诉她:“你和我离婚吧。20年太长了!”
金监长对我特别好。我年轻,头脑简单,没有他考虑得多。他说:“初立鹏啊,你现在在改造,你不要提出离婚,等着对方提,你同意就得了。”他讲得很对!不然,对威英也是个刺激。我是好意, 20年后我能否活着出来,能否见面还不知道呢。我就听了金监长的话。这些事我都对威英讲过。
后来,让我住劳动房,白天不关门,给他们开饭,打洗脸水,发开水。再就是一天倒两次马桶,一手拎两个。南方的马桶做得很好看。在劳动房,两个人住一间屋子,不用五、六个人挤一间了。
我得了丹毒,腿肿。金监长找了个犯人,把我背到提蓝桥监狱医院,还嘱咐护士长:“这个犯人,不要给他吃定量。他吃多少,你们就给他多少。” 他们特别优待我,因为犯人食物定量,吃不饱。等医好了,我又回到监房里。
金监长是老干部,我很佩服他。一楼有个水泥坡,下边有个洞,我们倒马桶时,粪便顺坡流进洞里。11月天冷了。有一天,粪便堵住,要犯人去掏,掏不好,这个金监长就把棉衣一脱,自己用手去掏。这给我很多启发,这个干部不打人,不骂人,挺好的。
倪弟兄
我在四楼,倪柝聲弟兄(教會著名傳道人-編註)关在三楼,我还见过他,但是不能说话。1952年,倪弟兄被带走,不知道去哪里了。
刚解放时,中央找他谈话,让他起来领导中国的基督教,倪弟兄没有答应。日本人当年在在东北建了东北製药厂,修了铁路。那时很奇怪,东北还有个卫生部的白部长请倪弟兄去了至少三次,正好赶上国庆。国庆有观礼台,倪弟兄和东北的一个市长坐在一起。以后又请他和他弟弟(倪怀祖,在技术方面很有名望,给别的厂当顾问)参观东北製药厂,希望把生化药厂合併到东北製药厂。上海到东北经过天津,倪弟兄就住在我岳父家里。有一天,倪弟兄早上吃完早点,对倪师母讲:咱们今天恐怕要分离了。快中午的时候,来了辆小轿车,说“东北东华製药厂请你去”。上了轿车,就不见人了。倪师母写信给潘汉年市长,询问倪弟兄下落,总没有回音。从那以后,就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我在提蓝桥监狱三号监时,我在四楼,倪弟兄在三楼。提蓝桥是个十层楼椭圆形的监房,共有十个监,另外还有个医院。有一天,从倪弟兄的监房里调来一个上海戏曲学院的教授到我的监房。他说:我原来在三楼,三个人关在一起;调到四楼,是四个人关在一起;三楼和他同关的有个外国人,还有个姓倪的。他说:这人外语非常好,知识面特别广。那时,家人可以去探视倪弟兄,送吃的,还可以开帐存钱,在小卖部买东西,一个月开一次。他说,这个姓倪的很奇怪,吃咸鸭蛋不丢蛋壳,留在那里,每顿饭(不是每天都有鸭蛋吃)都把蛋壳吃上一点,补钙吧。我告诉他,那是我的一个弟兄。
以后,我就格外留心了。他们每天让犯人出来转一转。有一天,倪弟兄在放风,我看见他把头往上一抬,我们的眼对到一起了,不能说话。这是第一次。第二次是三楼下楼梯这边有片空地,他们小组在那里学习。审判员提我,带我出来,走到那里,倪弟兄正好一看,我们又对视见面了。这是第二次。以后,再没有看见过。所以一切都有神的安排,有神的美意,他在掌管着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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