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忍辱負重、將神的愛澆灌在子女身上的人
1956年,父親被劃成『反革命』,從此母親及我們兄妹六人受盡磨難及歧視。在此之前,我們生活上的開支是靠父親在上海福音書房的工資,可是一下子經濟上斷了源頭,母親只好一人挑起了生活的重擔。她一人幹了三個人的活,含辛茹苦地供我們上學,還要低著頭出入街坊鄰里之間,受盡世人的責難。就這樣,精神的壓力,加上身體的勞累,使母親過早地離開人世,去世時年僅48歲。從此我們便成了沒有父母照顧的孩子。
當時小弟僅讀小學一年級,生活無望。更可悲的是,我們都被劃為『反革命』及『黑五類』(編註:『黑五類』指地主、富農、反革命分子、壞分子、右派分子)的子女,受盡磨難、歧視。小弟自出生後沒記住父親是什?模樣,可是在文革中,他卻要天天跪在地上擦一個大教室的地板。大弟聰明能幹,由於過不了『政治審查』的關,三年高考均不被錄取,卻被下放到農村,十年不能回城,求生的念頭幾乎斷絕。小妹糊里糊塗地被列為學校批判對象,以至嚇出病來,隨時會昏倒在地上,擔驚受怕十幾年。大妹被下放到最邊緣、最窮困的山區十幾年。哥哥被下放到油田改造思想十幾年。我則成為每次政治運動的『老運動員』,政治運動一來就準備著挨批判。就這樣,我們兄妹的青春年華在『反革命子女』、『關管殺1子女』等歧視與非人待遇中度過,所忍受的苦楚是不能用語言表達的。為此我們就將所有的怨恨全歸根到父親身上,年輕時提起他便咬牙切齒。個個都向所在單位表態,與他『一刀兩斷』。
沒想到的是,父親刑滿釋放後竟又回到了武漢,並像沒事似的想與我們親近,還說我們平安是神賜的福,把弟妹們氣得不得了。於是,小弟立即離開武漢到洛陽我這兒居住,其他弟妹們則不要父親再上門。這樣父親才如夢初醒,才知兒女對他的怨恨竟如此之深,因為我們當時都離棄了神。子女對他的不理解,是父親晚年經受的另一種委曲,可以說人生最大的悲哀莫過於親人的誤解、責難和冷落。一個年過花甲的老人多麼想得到子女的諒解與寬慰。於是他安靜地回到武昌他那獨居的破小屋,跪下禱告,他認定兒女們為主受苦是基督徒的榮耀。他不停地為我們代禱,也請弟兄姊妹為我們代禱。
父親不僅為我們禱告,並不斷地用行動彌補對兒女的虧欠。記得他回武漢做了幾年工後,得知兒女們生活都很困難,他就將省吃儉用積攢的一點錢,除奉獻神外,給每個子女120元,一家家地送去,當時他每月的工資才38元,他說虧欠我們太多,並囑咐說、神會賜福於我們的。他買了一張武漢公交汽車的通用月票,工作之餘在武漢三鎮(編註:武漢三鎮是指武昌,漢口,漢陽三地)到處跑,不是去探望主內弟兄姊妹就是去看望兒女們,不管大事小事能幫忙的都幫忙。大哥家離他最近,他經常去關心他的家,大哥的兒子學校開家長會都是他去參加的;大哥女兒的婚姻對象也是父親的同工介紹的,是一位基督徒世家的兒子,婚姻十分美滿幸福。小妹的女兒讀書住校時,父親有時會做一點好吃的給外孫女送去。大弟的兒子出世,孩子的名字還是父親起的。
父親十分掛念我們儿女,常為我們代禱,凡是力所能及的事他都為我們做。如有一次我出差經過武漢,我去看望他,他得知我需買返回洛陽的車票時,他說他有辦法買到。我信以為真,以為他是託鐵路部門的一位弟兄或姊妹幫忙,誰知他竟然是清晨四點自己起床去排隊買來的。還有一次小弟去長沙開會,順便帶小妹的兒子去長沙玩,父親四點就起床去排隊購買車票。當時正是暑假,車票緊張,一次只能買一張,於是他排兩次隊,由於人擁擠他還摔了一跤。我們得知後感到非常慚愧和內疚,怎能讓他老人家去呢,他卻樂呵呵地說『我習慣於起早,禱告後,一邊鍛煉身體,一邊就到售票處窗口了,一點不費事,也不必給別人添麻煩』。
隨著時間的推移,以及『四人幫』(編註:『四人幫』是指江青、張春橋、姚文元和王洪文四人。他們在『文革期間』一度十分猖狂)的倒臺,弟妹們與父親的怨恨也化解了些,但對父親的關心卻很少。當他步入七十三歲後不再做工,我們兄妹六人負擔起他的生活費,每月90元,都送到哥哥家,由哥哥轉給他,平常也是哥哥看望得多些,那時根本不會體諒到他的孤獨。記得有一次,小妹帶著女兒去到他的小屋,幫他做清潔,將他的被褥蚊帳洗洗,他當時激動得滿臉通紅。因武昌的老屋水管都在外面,父親興奮地見人就說:『這是我的小女兒和外孫女,他們是來看我的,還幫我洗被子。』搞得左鄰右舍都來看,這件事小妹至今難忘。老人是多麼需要親情的撫慰啊,可是我們年輕時只知道自己受過委屈,誰又曾想過或體會過父親的心情和感受呢。
1983年父親又莫名其妙地又被抓了一次。原因是當時公安局懷疑父親所讀的聖經中夾有反革命標語的紙條,可是他一點也不知道,還正準備在小妹家住幾天。不料沒過幾小時,小妹所在的單位及派出所就到小妹家來追查,氣得小妹及大弟狠狠的將父親訓斥一頓,並要他立即回家,不得再惹事。父親回去後沒幾天,就又一次被捕入獄了,派出所還同時抄了我哥及部分弟兄姊妹的家。過一年後他被無罪釋放,才知道是搞錯了。就這樣,我們的怨恨雖被化解,但還是反對父親讀經、禱告和傳福音。父親只有忍辱負重,默默地禱告、代求,將他的子女再次託付給神,求神賜福於我們兄妹六人。現在想起來,我們都很後悔,如果我們早點回到神家,在主裡面與父親多有交通,我們就會更多地理解他,還可從他多年經歷神的見證中獲得靈性上的長進。真遺憾,當時我們心靈的眼睛被世界的神弄瞎了(參林後4:4),耳朵閉塞、頸項強硬,一直生活在埋怨和不服之中;而不想想主耶穌來到世上所受的各種磨難,祂是聖潔、無瑕疵的羔羊,為了承擔我們的罪孽而被釘死在十字架上,流盡寶血將我們的罪洗淨,使我們獲得永生神的生命,成為父神的兒女。祂道成肉身,來到人間,經歷了前所未有的磨難、羞辱及委屈,但祂從未埋怨過,而是甘心情願地擔當我們的罪。我們受這點苦又算什麼呢?就像以賽亞書60:15節和羅馬書8:17-18節所記:『你雖然被撇棄、被厭惡,甚至無人經過,我卻使你變為永遠的榮華,成為累代的喜樂。』『如果我們和他一同受苦,也必和他一同得榮耀。我想現在的苦楚,若比起將來要顯於我們的榮耀,就不足介意了。』因此,父親總是心中喜樂,面帶笑容。
雖然我們如此頑固地離棄神,但神仍眷顧我們,祂知道我們的軟弱,用祂那慈愛的心寬恕我們,就如詩篇37:25∼26所記:『我從前年幼,現在年老,卻未見過義人被棄,也未見過他後裔討飯。他終日恩待人、借給人,他的後裔也蒙福。』;又如創世紀50:19∼20『約瑟對他們說:「不要害怕,我豈能代替神呢?從前你們的意思是要害我,但神的意思原是好的,要保全許多人的性命,成就今日的光景。」』現在我們都已是年過花甲快步入七十『古稀』的人了。哥哥以撒因病已被主接走,其他各家都已三代同堂,晚年生活都很幸福。我們雖歷經坎坷,但在神的看顧、帶領下,都順利度過了。兒孫們也事業有成,有讀完博士學位的、有正在讀的;有當醫生、有任教師、工程師的;有從事商業的、也有在政府部門工作的。雖然我們都不富裕,但也不缺乏,這不是蒙神的祝福又是什麼呢?現在我們都應回到神的家中,享受靈裡的平安與喜樂。求神繼續帶領,也請弟兄姊妹為我們代禱,使我們能堅定信心,走好前面十字架的道路。『忘記背後,努力面前的,向著標竿直跑。』(腓3:13-14),不再回顧往日的傷心事。
注一 關管殺——『關』指坐監牢,『管』指管制,受管制的人、一切生活(例如有客人來訪或去看望什?親人等)都要定時彙報派出所或居民委員會。『殺』指可以被判死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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