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药山

  ——胡振庆传

  第十四章 第二次被囚  

  祂垂听穷人的祷告,并不藐视他们的祈求。(诗102:17)

  自从振庆弟兄入狱后,他的属灵同伴──邵罗大姐妹,一直忠心地坚守教会的纯正立场,而这时的教会在无神论的重压下,已经奄奄一息,行将彻底关门。多数传道人为了保全自己,就与世界联合[注1],教会已极度荒凉。罗大姐妹虽然到处奔波,又奋力祷告,得到的回报却只是许多的冷面和无情。万般无奈之下,她唯一的希望是请振庆回来,也许能挽回一些弟兄姐妹的心。

  她流泪哀哭地祈求:“主啊!你让我那苦难的弟弟回来吧!主啊!哪怕只是见一面也好。”主听了她的祷告,振庆就被奇妙地释放回家。这就是他为什么感到苦难还没有完、负担还没有放下的缘故。

  振庆在家住了五、六天,就到三山去看望这位他所敬重的姐妹。因为当时的政治气氛仍然十分紧张,他心中不免忧虑。当他爬上三山岭的时候,主给了他一句话:“国中太平,没有争战”(书11:23),给他带来莫大的安慰。

  罗大姐妹多年为福音奔波,为教会劳碌,加上教会正处在重压之下,所以她的身心受了很大的损害。振庆到了她家,进入门内,上前叫了一声:“阿姐啊!我回来了!”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泪水象骤雨后的溪水,从她深陷的眼眶里哗哗地流下来。她惊异主竟垂听了她的祷告。到这时,振庆才知道,自己能回来,是她祷告的结果。

  在振庆第二次被囚回来的几年后,罗大虽然已经眼瞎,还是被捕判刑二年,罪名是不肯加入“三自”组织。当振庆第三次入狱后,她刑满释放回来不久,因在狱中身心衰残和为教会极度忧虑,离开了人世,到她所心爱的主那里去了。

  振庆赶快再到郭巨去看望姓刘的弟兄,因为知道他已经重病在身。这位刘弟兄在环境的试炼面前站立不住,加入了“三自教会”[注2]。从前,振庆刚刚蒙恩时,曾与刘弟兄、罗大姐妹三人有过令振庆终生难忘的聚会。那次聚会,刘弟兄讲<创世记>二章25节的经文:“当时夫妻两人,赤身露体,并不羞耻。”这一节经文在那一天发出奇妙的亮光,给振庆在后来的一切羞辱和痛苦面前以莫大的力量──因为是与主耶稣基督在一起“赤身露体”蒙羞,就不觉得羞耻。当刘弟兄还未失败时,有一次,振庆在他苦难中去看望他,问他:“弟兄,你对苦难如何认识?”刘弟兄回答说:“母亲啊!苦难是我母亲。”当时,他的心志非常宝贵。可是现在呢?

  如今,这位曾被主所重用的弟兄,却因为惧怕困难,向环境屈服了,将神的教会出卖给了世界。振庆经过内蒙古那样痛苦的生活,心中平安,且有说不出的喜乐。当他进入房间时,正听见刘弟兄在恳求他的ㄦ媳妇,叫她拿缝衣针划破他的身体,因他全身肿胀,皮肤如石头般坚硬。媳妇站在床边,眼看着她受苦的公公,两眼噙满泪水,垂着双手,一筹莫展。振庆进去,叫了他一声。刘弟兄可能因为痛苦太深或者良心有愧,脸上的表情麻木,仿佛二人从未分开过一般。岂知振庆被弟兄们“检举揭发”后,已经判过刑、坐过牢,并刚从寒冷的大西北回来呢!

  刘弟兄望着振庆,忽然大叫起来:“神啊!约旦河为何这样难渡呢?神啊!你的审判义哉、诚哉!”振庆默默地站在他的床前,心灵深处好象一片空白,竟想不出该说什么话才好。他只得找了一处地方,跪在地上为病人切切地祷告。然后,圣灵又引导他为郭巨的教会祷告,这样足有半天。

  就在振庆来看望他、为他祷告后不久,刘弟兄去世了。因为发生在半夜,竟无人看见。这样的一位弟兄走得那样凄惨,令振庆思绪万千。神好象是特意叫振庆回来,给他在属灵生命方面,上一堂有益于他一生的功课,使他明白,自己今日的站住,全在于主的怜悯,也看见为主受苦是何等上算、值得!

  这次的释放后,另一件可纪念的事,就是他儿子宇光的得救。罗大因为眼睛完全瞎了,就被接到振庆家中。一天,她叫住了振庆,问他:“你儿子这样爱唱‘莲花落’[注3],还象是神的儿女吗?”振庆一听,心头一惊,惭愧自己一直只顾外面的工作,竟忽略了对子女的属灵教导。他急忙和儿子一同跪下,自己先向主痛哭认罪。宇光跪在一旁,在罗大老姐妹和父亲的哭声中,蒙圣灵大大地光照,起来向主承认自己的罪孽,并表示悔改。主的生命进入他的里面,他重生得救了。如果宇光没有得救,振庆以后在监狱的生活中不知还要增加多少痛苦呢!

  振庆最小的女儿也在他这次短暂的自由中生下来了。振庆常常说:“主给我一两黄连,却给我十斤蜜糖,因他总是把甘甜给我。”因此,女儿取名“蜜”,即胡蜜。

  振庆在大陆各处看望之后,就往海岛去,坚固那些还有心愿意跟从主的信徒们。令振庆伤心的是,许多在平安时期传过道的牧人,现在多已后退,反而是那些从前没有一点名声的信徒,仍在持守主的道。

  一个主日的早晨,振庆向新契头的一处家庭聚会走去。刚走到一半,脑子里面一个声音出来:“行路停在这里!”振庆一惊,只得听从里面的意思,转身走回家去。姐妹问他:“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振庆告诉她,“有阻拦。”过了几天,是礼拜六,他又去了。他前脚刚进门,那家不信主的丈夫立刻从后门走出去,报告了乡政府,民兵就来把振庆押去了。不过,只关了半天,晚上就将他释放了。第二天是主日,振庆还是照常聚会。这次行动成了他后来重新被抓去的罪状之一。

  他现在又乘船从海岛回来。面对苍茫大海和匆匆逝去的大小岛屿,振庆的心忽然兴起一阵波动,圣灵在启示他,前面的路途又有艰难在等待他。在岛屿相接的狭窄之处,船桨泛起层层污泥。在船上,振庆回想他所目睹的人间坎坷,即兴作诗一首:

  一、

  苦海尘世,非我永久家乡, 
  天上福乐永远,浩瀚无疆。 
  擦泪再奔剩下未完之程, 
  求主偕行,免我孤苦伤心。

  二、

  苦海尘世,非我栖身之处, 
  泼海洋波,万灵啼哭无数。 
  穑多工少,待到何年何月? 
  勉我前进,莫使我灵疲竭。

  三、

  苦海尘世,遥望彼岸甜家, 
  永享安息,再无疲劳乏力。 
  享爱更深,泪痕主必擦尽, 
  慰我远超人世所历郁惊。

  释放回来十个月后,即胡蜜生下约二十天,振庆从海岛回来。一进家门,就见家人一个个眼睛红肿,他就知道火的试炼又一次临到了。次子圣光告诉他,公安局的人来过了。家里的人又哭起来。振庆心中平静,态度镇定,因他从内蒙古回来,就已知道这次回来不会长久。他是人回来了,心灵深处的感觉却没回来。他向坐在凳子上低头流泪的妻子说:

  “爱啊!莫再哭了。请你给我弄一点饭,让我吃了好走。与其让他们再来抓,不如我自己主动去,省得他们麻烦了。”

  当妻子在做饭时,振庆就打点行李、被铺。住在不远的楼弟兄也来了。振庆很快地吃了一些饭,他们就一同跪下祷告。罗大姐妹因眼睛不能看见,所以就一直坐着。她的眼泪好象已经流完,也好象已经知道弟兄将走的路。她只说了一声:“阿弟啊,主保佑你!”

  振庆说:“阿姐啊!你多保重。我还要回来看你的。”

  振庆又抱起女儿。尚未满月的小胡蜜正在熟睡,在这个时候,父亲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他用泪眼注视着她那甜甜的小脸,她哪里知道她的父亲就要告别她,走向幽黑、深重的牢门。人世间悲惨的一幕,正在她睡梦中悄悄逼近,而她仍然不知不觉,偶尔还舒眉一笑。父亲端视良久,对她说:“小儿啊!愿神赐恩给你。”说完,他泪如雨下。泪水滴在女儿的脸上,女儿终于“哇”地一声哭了。母亲赶紧把孩子接过去,怕丈夫因此站立不住。

  在几间屋门口,站着一位已信主的邻居。她见此情景,忽然嚎啕大哭起来。从前,这位邻居得了严重的胃病,药物不能治愈,振庆向她传了福音,她便悔改信主了。此刻,她因生命幼小,怕政府迫害,不敢走近,只敢在远处观望。[注4]

  振庆对楼弟兄说:“弟兄,我们走吧!”说完,就径直向路上走去。楼弟兄挑着行李,走在后面。只听身后传来一片哭声。振庆头也不回,一直大踏步往前,因他知道,若再回过头去,他肉体深处的软弱会占上风。

  两个孤单的身影向着山间小路的尽头渐渐远去,转过一个山岗,便不见了......。

  手扶着犁向后看的,不配进神的国。(路9:62)

  [注1:指参加“三自教会”。1955年下半年,胡振庆、王明道先后被捕。政治压力随着1956年基督教界的“肃反运动”达到高潮而加剧。此时(1957年)弟兄姐妹有的冷淡,有的加入了“三自”,有的则退回到自己的家庭,单独和主交通,还有的放弃了信仰。只有极少数彼此熟悉又同心的肢体还能偶尔见面、短暂交通。]

  [注2:这种情况相当普遍。有的因为害怕而被迫加入“三自”;有的甚至落到卖主卖友;也有的错误地认为不加入“三自”就不能传福音,等等。]

  [注3:流行于浙江的属世曲调。]

  [注4:共产党不允许同情任何“反革命分子”及其家属、子女,而要求大家划清界线、不来往,这就加深了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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